卷二 有情劫 第五十章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第2/4页)

拓跋晃叩首道:“浮图立教,不言自信,不化自行,是有益于天下之道,我主何以不喜,专听妖道乱言。”魏主焘闻言大怒,啪的一鞭,重重抽在拓跋晃脸上:“妖胡乃荒诞之言,诳惑黎元,何尝有一分真实?自后汉以来,大行中国,搅乱天常,致使东土政教不行,礼义大坏,不从王法。朕尽去之,是为天下除害,朕何过之有,汝敢如此?”——魏主心中动了废立太子之念。

不料拓跋晃并不起身,只是叩首不止:“请我主重立佛教,请我主重立佛教。”魏主今日行猎见白鹿,本来心中十分喜欢,却被拓跋晃一番言语,将好心情都坏了。魏主盛怒,挥鞭夹头脑毒打不止,直打得拓跋晃血流满面,又叫左右:“将此逆子拿下。”

且说魏人为妨外戚干政,有子贵母死之制,每立皇太子,必将太子生母赐死。魏主焘生母杜氏,便是因为此制被魏主之父明元皇帝赐死,魏主由保母窦迦陵抚养长大,视同亲生,所以继位后才不顾礼法旧俗,尊窦氏为皇太后,又封窦氏堂弟窦漏头为辽东王、太尉、大将军,位在诸王之上。拓跋晃生母贺兰氏亦是因此赐死,皇后赫连氏并非拓跋晃的母亲。

赫连氏听了魏主吩咐,厉声叱道:“左右,速将逆子拿下。”怯薛歹听得帝后同声发令,应声欲上,不料拓跋晃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抓住魏主马鞭。魏主微微吃了一惊,用力回夺,那鞭竟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魏主怒极:“逆子,你当真要谋反!”只见拓跋晃眼中有火气一闪,阴恻恻的说道:“陛下执意不肯复佛,恕儿臣不孝了。”——与平常口气大为不同,魏主听了,全身都生起寒意。怯薛歹已经围上,便欲上前擒拿,但见冷光乍现,自拓跋晃袖底翻出,插入魏主胸臆。事起仓猝,怯薛歹竟未能阻止,急忙扑上,都来按压拓跋晃,但觉他身躯便如铁石一般,撼之不动。

拓跋晃不理身周怯薛歹,抬眼看拓跋焘,眼底似有一抹悲哀之色,短剑猝然回抽,魏主胸中鲜血如箭一般飙出,尽数喷溅在拓跋晃脸上,一张脸血淋淋的如恶鬼一般,魏主倒撞下马背。拓跋晃眼中又似有火气一闪,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自他顶上逸出,霎时升上高空,去得远了。怯薛歹齐声呐喊发力,拓跋晃身子忽然软倒,众怯薛歹毫不费劲,将他擒住,押在一边——却无人注意到方才微细征候。

皇后赫连氏惊得呆了,纵身上前抱住拓跋焘:“陛下,陛下。”——却哪里还有气息?

魏太平真君二年,唐贞观十四年,七月初三日,魏主焘崩于白头山开府金莲川,年三十三岁。

角声呜呜,响彻天际。

幕府大乱,马前队、马后队、二十八宿前后队、黄旄队、门旗队、青龙队、白虎队、刀剑队、骑射队、步士队、步甲队、护尉队、甲骑队,往来奔驰,诸王大臣、八部大人,齐集金帐。

“一心观礼,净宗初祖,以念佛心,入无生忍,都摄六根,净念相继,不假方便,自得心开,入三摩地,斯为第一,与无量寿,现居此界,作大利乐,于念佛众生,摄取不舍,令离三途,得无上力,无边光炽身,大势至菩萨。”

瞿摩帝伽蓝无常院内,经声梵唱,兀自不绝,窦太后起,白衣尼拜。

“一心观礼,诸天之首,从闻思修,入三摩地,返闻自性,成无上道,修菩萨行,往生净土,愿力宏深,普门示现,循声救苦,随机感赴,若有急难恐怖,但自皈命,无不解脱,大圣大慈,诃利帝母菩萨。”

“呜——呜——呜——呜……”满天号角声随着南风,飘入云中金城。

数百骑自金莲川上驰来,风烟一道,驰入云中金城,城中数千万百姓被号角惊动,都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魏宫附近的一处府第中,承乾披散头发,赤着上身,坐在大柳树下,流水之畔,将一柄长剑放在山岩上,手持铁锤,反复敲打。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名家人,青衣苍头,依稀却是大力牛王模样。

听得号角声起,承乾忽而嘴角微微含笑,看向东北,片刻,复又低下头去,提起铁锤,在剑身上悠然敲打,一举一动,一起一落,初看毫无节律,却莫不暗合天地之道,隐含莫大威力。

那剑正是轩辕剑,原本苍黑的剑身此时已变作青琉璃色,如春冰一般隐隐透明。剑身之中,青气茫茫,仿佛有一龙蛇,急速游动,发出无声咆哮,又有金火炽焰,从龙蛇身上发出,映得轩辕剑内外莹透。

号角呜呜,连续吹鸣,传入瞿摩帝伽蓝无常院白银堂,苍洌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无常院四角颇黎钟却兀自清韵声声,诉说世间诸事,本是无常。

窦太后瞿然自蒲团上惊起,“这是,这是……这竟是大丧的号角。难道……”与白衣尼急步走出无常院。

橐槖声急骤如铁鼓,铁甲铿锵,将瞿摩帝伽蓝内的寂静打得粉碎,抚军将军斛律明月率众怯薛歹奔入瞿摩帝伽蓝,见了窦太后,单膝跪地:“启禀皇太后,皇太子凶逆,御前怀刃行刺,我主崩于金莲川幕府,八部大人请皇太后主持朝局。”“啊!”窦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佛狸——”佛狸乃魏主拓跋焘的小名。只觉脑中一阵晕眩,不禁踉跄跌出一步,白衣尼连忙抢上扶住。

窦太后满头白发颤动,推开白衣尼,踏上一步,厉声喝道:“斛律将军,你所言可是实情!莫不是奸臣作祟,假传凶信,好乱我魏国!”斛律明月叩首道:“微臣岂敢欺瞒皇太后陛下,今有辽东王与司徒亲笔书信与符节在此。”双手将符节与书信奉上,窦太后接过书信,一看之下,老泪滚滚而下:“菩萨!不意我以衰朽之年,又见此事。”——心中又是哀恸,又是疑惑:晃儿也是我抚养长大,他性子仁厚,甚而可说是怯弱,怎会做下这等悖逆之事。深吸一口气,对斛律明月道:“传我的令,着八部大人于原地安住不动,不得擅自引归,老身亲往金莲川,奉迎今上英灵;着宫中不得惊动,左右龙武卫将宫门尽数锁闭,俟我归来,有敢擅入者:斩!着城中百姓,各回本处,有敢惊扰生事者:斩!”

斛律明月听这老妇临大事而不乱,处分有条,心中不禁钦服,高声应道:“是,微臣谨遵皇太后敕令!”留下二百名怯薛歹护驾,自与其他怯薛歹前去传旨,又会合左右龙武卫大将军,将宫门闭锁,一应人等不得出入。

窦太后发号已毕,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白衣尼扶住,窦太后道:“妹妹,你我速往金莲川,迟恐生变。”白衣尼默然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窦太后与白衣尼各乘骏马,数千怯薛歹随扈,蹄声急骤,出了云中金城西北小门,向金莲川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