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全终)(第2/3页)

上下船的水手都是黄皮肤的东方人,使用着晦涩难懂的文字和语言。他们全都是大陆并不常见的黑发黑眼,听说东大陆的人都是这样单一的发色和瞳色。只有这些东方人有着最先进的造船术,能造出这样能跨越大洋的巨大船只来到这里,卖出珍贵的香料,瓷器,丝绸,换回成箱的金块和宝石。

今天就又有一队东方商队满载而归要启航了,中央那艘绘着一个巨大方块字的就是领航的主船。上面的水手们正在忙碌地准备,偶尔对船首上站着的那个客人投去好奇的眼光。

这种客人其实也并不算非常罕见,大陆上偶尔也会有探险家和旅游者对那传说的遥远东方大陆感兴趣,于是就会搭上他们的船前往东方。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搭载这种客人,只是这一次的客人显得很奇怪,没有以往的冒险家那种好奇和健谈,几乎不和人说话,上船之后就只站在船首静静地遥望着远方。而且他奇怪的地方不只是这一点。

船终于起锚了,巨大的船身鼓起风帆,接着西风缓缓驶离了港口,告别了大陆。这个客人终于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眼正在缓缓离去的陆地,脸上是一片漠然。不是那种木然,茫然的漠然,而是经历了太多,沉淀了太多,复杂到极点反而没有任何表情的漠然。

这似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似乎,是因为并不能完全确认,他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骇人的伤痕,而且他只有一只手,左手齐肩都没了。

“第一次出海吗?”船长走过来,笑着问。

船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是这个商队的领队,虽然年纪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左右,身材也很矮小,但是精神健旺,行走间的步伐迈得很大,古铜色的脸上永远挂着和善但是丝毫不掐媚的笑容,操一口流利的大陆通用语。他手上拿着两个杯子,递了个给年轻的客人。

“是。谢谢。”客人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手上也全是那种蛛网似的裂痕,仔细看可以发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部都是。这种伤痕不像是武器造成的,而有些像瓷器或石头破裂的裂痕,遍布全身的这种伤痕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摔得稀烂后又拼凑起来的泥偶,看起来很有些可怖。

“以前喝过茶吗?”老船长有些意外,客人神色自若,不像是第一次喝到这种饮料的人。

“恩。”客人点点头。他神色并不冷淡,但却似乎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哦,看不出来呢。”老船长眉头一挑,微笑着打量了一下这年轻的旅客。“这玩意在你们大陆的价格可不便宜。可我看得出你不是贵族也不是有钱人。”

一个铁塔似的壮汉走过来,带着顾忌的眼神看了年轻的旅客两眼,然后埋头对着老船长说了几句话。这个壮汉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也不算少,但是对老船长却很恭敬。

老船长听了壮汉的话后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说了几句话,壮汉又看了旅客两眼,才转身走了。

“我的二儿子,莽撞了些,不好意思。”老船长转头对旅客微笑。

“还是以为我是个逃逸的亡命徒吗?”年轻的旅客微笑问。他听不懂东方的话,却看得懂壮汉眼中的意思。这是这船上不少人在开始阻止他登船的原因,如果不是他身无长物又是个残废,还有老船长的同意,他还真上不来。

“你不是。”老船长摇摇头,又说。“就算是,也是个好人。”

“哦?”

“你的眼睛很清亮。”老船长直视着旅客的眼睛,微笑,抿了口茶。“我们东方有老话,说话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就可以看出这是个什么人。我看了七十年的人,能看出你是个好人,善良的好人。”

“有意思的老话。谢谢。”

“这小子,年近知天命之年却还是没看人的眼光。”老船长看着他儿子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知天命?”旅客听不明白。

“就是五十岁。在我们东方有个说法,活到五十岁的人就能应该明白天命了。天命,用你们的话说……应该说是命运吧。”

“命运?”旅客怔了一下,这个词让他的眼神迷离了一下。“你们也相信命运么?”

“恩,这个词用有预言性质的‘注定要发生’来解释似乎有些偏颇,其实本来的意思是不可抗拒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抗拒的无奈。”看着他眼睛的老船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说:“我看得出,你相信,至少感觉到过。不轻浮的人为这个而烦恼,只能是因为感觉到过不可抗拒的东西。”

旅客没有回答,怔怔地沉浸在这个词带来的迷茫中。

命运。他真的是触摸过,那么近,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不可抗拒。但最后为什么是那样的结果呢?自己居然能活下来,最不该活下来的他居然活下来了……

迎着狂涌而来的黑色气息,那个虽然残破,却永远是那么伟岸,强大,坚毅,的身影冲了上去,飞起一脚,把地上喷涌漆黑气息最浓厚的剑身踢了出去。

剑身带着无尽的黑气飞出很远很远,当飞入影旋山脉后突然一个转向,朝那隐约可见的最高峰飞去,然后那特有的波动就静止了下来。但那个身影已经在踢出这一脚后开始消失,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说一句:“这是我最后所能做的了。”

这所能做的已经足够伟大,但似乎没什么用,破碎的剑柄喷出的气息依然不是他能逃,能抵抗得了的。他只能抬头看看怀抱着他的女子,微弱地说:“对不起……”

女子摇了摇头,虽然泪流满面,但她的眼中却全是种惊人的刚强。她举起双手向天,白色的光焰在身体周围流转,悲怆而坚定的声音开始呼喊:“仁慈的主啊,愿您能听到这最虔诚的声音,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为证明,请您降下您的怜恤……”

一道白色的光芒划破无尽的黑降下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圈白色的光罩将他环绕在内。黑色气息席卷而过,将那祈祷的女子化作一尊永恒定格在那刻的雕像,但是却无法侵入那圈白色。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感受环抱着他的温暖身体化作冷冰冰的石头。泪如泉涌,在这短短片刻间他已经将这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

那天际降下的不是神迹。他的眼睛看得见,那是无数最虔诚的信徒祈祷的信念累积在这无尽的天地之间,被那最诚心的祈祷和燃烧生命的白魔法光焰共鸣而汇聚引了下来。

能拯救人的不是神,从来都不是,只有人能拯救人。

难道这也是命运?为什么还让自己活下来?为什么要死这么多的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为他而死,而他最后却活下来,承受这么多人的死而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