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姑麓山合战 (四)(第4/6页)

  伯将看见那前冲的阵形中爆发出一团白雾,那是齐军在冲刺中同时喷吐出的雾气,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等待听见冲入敌阵前的那一片杀喊声——然而什么人的声音也没有,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空的是一种从未听见过的隐约的雷鸣声。

  地面随着这声音颤抖起来。

  最开始是微微颤动,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突然间地皮便像鼓面一样剧烈地振动起来,伯将的脚底都感感隐隐发疼。他暗叫不妙。只一转眼的工夫,徐军的阵形已经大变,露出十余条约两人并肩宽窄的通道。

  率领齐军冲在最前面的第一队百夫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应变极快,举起剑高喊:“全体——立桩!”三百多名齐军同时身向后仰,减缓冲刺的速度,同时顺势将长枪斜立而起,每人只踏出五步,便生生地停住,三百多支长枪斜斜地倒插在地上,刹那间便由进攻阵型变成刺猬般的防御阵。

  伯将心中大叫:“糟糕!”

  长枪阵是步兵阵形中为了抵御敌方兵车的正面冲击而设,但是由于枪支过长,而且通常是连续数排的重叠,需要前、中、后三排两列共六人抵挡一辆车,因此士卒之间的间隔较松散。但是眼下徐军让出来的通道仅两人宽,足见将要出来的绝不是宽大的兵车。如果第一队士卒直接冲进敌阵,虽然冒险,但却可以将敌阵的通道完全破坏,阻止徐军的冲击部队……这些念头闪电般地划过脑海,还没等他喊出声来,远处的第一队已经阵形大乱。

  中午 午初二刻 津河对岸?齐国中军

  前军探马不等车停下便跳下来,在地上连着两个趔趄,顺势跪倒在高国仲的车前,大声道:“启禀元帅,前军来报,没有发现津河口,左行舆司马大人说,可能还要再走一刻时辰。”

  高国仲皱眉道:“前军太慢了,为何到津河口仅十里地,走了这许久?加快速度,必须在半刻钟内抵达津河口——游击探马有回报吗?与大营的联系呢?刚刚的雷声,查明没有?”

  为高国仲驾车的是齐国下卿管宜达,禀道:“回元帅,本阵派出的斥侯,没有人回报。雾气太大,遮天蔽日,恐怕一时难有回报。”

  高国仲道:“不行!哪怕人连人,也得立刻探明周围情况。传令前军,半刻钟内,要在津河口建立阵地。要立刻派人与联军联系上——对了,卫离找到没有?”

  管宜达道:“没有。元帅,中军是否停下,等待探马回报?”

  高国仲道:“不行。传令下去,全军加快行程,半个时辰内,赶到津河口。”

  管宜达道:“遵命!”大声传下令去。长长的中军队列在浓雾中如见首不见尾的长龙,在隆隆的车声中加快了脚步。

  高国仲在盼望着卫离的回报,卫离却已经陷入绝境。从辰时三刻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漫天大雾中走了多久、多远。身边的士卒一个个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一人一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林子里,上下左右,东南西北,连地势高低起伏都分辨不出来。

  他虽然年轻,可是担任齐国的斥侯官已近十年,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随齐军征讨天下,每一场战役中都曾奔走于各国的山川湖泽,论到对地形、风水、战场环境的判断和辨认,齐军中无出其右者。但今日的大雾,又浓又密,地面特征完全被遮蔽在一片白茫茫中,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他一直听得到水声潺潺,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河流围绕在四周,可是纵马四处奔跑,却什么都看不到,唯一的变化是脚下的草地越来越湿润,不知是因为这湿闷的雾气,还是他迷路走进了沼泽。

  卫离跳下马,趴在地下,抓起一把泥土,仔细观看。味道又湿又黏,的确很像沼泽的湿土。但是,随军向导曾经说过,姑麓山是神山,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没有沼泽。他小心地舔舔土,马上吐了出来——腥臭无比,绝不是普通沼泽的泥土。

  某个什么地方刮起一阵风,虽然卫离感觉不到,可是却看得见漫天大雾中一团凝结不散的雾气,像一支手从白茫茫中伸出来,越伸越长,直向他面前而来。卫离打个透心凉的寒战,就势往旁边一滚,这一下失去平衡,翻进一处低洼地中,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顿时全身上下都被烂泥煳满。

  他见机极快,双手在地下迅速将枯枝烂叶刨出一个小坑,将脸掩住,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似乎没有什么声音,可是,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寒气逼人,慢慢地从头顶的方向侵袭过来,他脸贴在地面,什么也看不见,却分明听见一种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春雷,又仿佛数百匹马在同步行进,泥里的水被什么东西压得吱吱直冒。

  那寒气慢慢从头而颈,扩散到背,好像一桶冰水从头顶倒下来一般,卫离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只觉得身体渐渐失去知觉。那寒冷感觉爬上大腿、小腿、脚,如此许久,慢慢将他冻结,失去了一切意识……

  中午 午初三刻 津河?齐军大营

  冲在第一排的六十余匹黑马冲过二十余丈的空隙,如同闪电一般,鹿砦之后的齐军大半连神都没回过来,便觉得头顶一片风声,那些巨大黑色的身躯高高跃起,一跨丈余,跳进了齐军阵中,许多人看都没看清楚便人头落地,顿时大乱。

  伯将趴在地下,才勉强躲过越过他头顶的那名徐国骑士噼下的一刀。那一刀既快又狠,从他头顶三寸掠过,噼柴般接连砍飞一颗人头两支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又是一刀势大力沉地砍下,两名齐军士卒徒劳地举起盾牌,盾牌一噼两段,跟着两只手掉在地下。

  好大的力道。

  周礼,战时只能御车,不能单人乘马;因为马背上只有一块布垫着,缰绳不能像套在车上那样挽过马的腹部,而是需要挽在马的前胸和脖子上,这样当快速行进时,骑手根本无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而用力拉缰绳又容易使马窒息。另一方面,骑在马背上的骑手在冲刺时,无可借力之处,无论是砍杀还是突刺都没有什么威力,因此只有打探和传递消息的斥侯才配有单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