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6页)

  “啊……幕,真的是你。跳得真好!”是很好,茗想,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只是这个水准而已。

  幕的一只手柔若无骨地绕着圈下来:“比姐姐……如何?”

  “好虽然好,却稍有些不够从容。”

  “嘿嘿……嘿嘿嘿嘿……”幕笑了,一开始还只是低笑,到后来愈发放肆,肩头起伏不定,“哈哈,哈哈哈哈……”仰头长笑,一时整个洞穴都是她的笑声在回荡。虽是笑声,却没有笑意,倒似有无数委屈、痛苦、不甘、怨恨、杀气……听得茗心中凛然。

  “姐姐真是老实,说的话无不切中要害。”幕终于收了笑,声音变得冷漠,说道:“从容吗?只是需要时间历练而已。姐姐做了这么久的荩,每次辛苦潜入那暗无天日的卜月潭,妹妹我瞧着都心疼呢。不如休息几天如何?”

  茗的瞳仁一缩:“你是什么意思,幕?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但那系发的兽牙饰是我族圣物,不可越礼而非。现在没有外人见到,还不快些解下来。”

  幕并不回答,却道:“姐姐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模样吗?十多年来,我还从未让人见到呢,连自己都忘了什么样了。姐姐瞧瞧?”说着转过脸来。

  茗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仰,水波晃动,带着她退了老长一段距离。

  是幕……还是自己?她不敢相信世间还真有如此相似的脸,可是再怎么仔细地辨别,那碎散的发梢,那弯而舒展的眉,那修长的凤眼,那淡淡的唇色,甚至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不……不可能!她的心砰砰乱跳,忙伸手捂住胸口。

  那个人……那个分不清是幕还是自己的人在石柱上坐了下来,垂额低眼,用指头玩弄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末了手放下来时,顺便极娴熟地理一理腰间丝带,才放在膝上,不慌不忙抬起眼帘,瞧着茗笑道:“妹妹来了?今日很早呢。”

  茗觉得唿吸都不畅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有什么地方不对,很不对,可……可她偏偏就是说不上来。眼前的人美若仙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那么完美从容,她却像看见魔鬼一般,浑身毛骨悚然。假的比真的还真时,那真的是不是就比假的还假?

  当那人徐徐站起身时,玄色长裙无风自飘,仿若就要展翅飞去。她冷冷地说:“你知道命吗?”

  “什么?”

  她没有立即回答,轻轻一跃,向上纵去。她白皙的脚踏过一级级的石柱,直到踏上最高的石柱,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茗。

  “命是你无法可预测,无法可阻止,亦无法可回避的东西。有的时候,命就是你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东西。比如,黑的变成白的,死的变成生的,又或者……你变成我,而我……”她的喉头一哽,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一字一句地说:“将取代你。”

  她向茗伸出了左手,手中握着一只精致的铜铸小盒,小盒的表面刻着一朵不知名的花蕾。在茗无比震惊的注视下,她咬破右手中指,让血一滴、两滴……滴在花蕾之上。

  “幕!”

  茗奋身向幕游去,然而为时已完,一阵清脆的金属之声响起,那朵花蕾迅速绽放,脱离小盒。它向下坠落了一小段距离,忽地旋转着向上飞去,一直冲上穹顶。它插入石壁的声音在整个洞穴里回荡。

  当茗爬上离水最近的石柱时,头上咔咔咔地响个不停,第一朵花已经绽开了。硕大的花体由上百片红色的花瓣组成,层层叠叠,极尽绚烂,将穹顶完全遮盖,颜色鲜得像要滴出血来。它彻底绽开的同时,数十根根须从它身后沿着洞壁飞速延展,一边扩张一边迅速膨胀。无数小红花自根须中生长、绽放,便有更多的小根须自这些红花背后生长出来,扩张、膨胀……洞壁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好像在这些花的侵蚀下痛苦呻吟。没有了光洁的石壁反光,洞里迅速黯淡下去。

  看到这些花和根须疯狂地生长、延伸,似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须臾工夫便将偌大的洞壁彻底覆盖,连幕都禁不住浑身战栗。但她小心地将自己掩藏在长裙之后,一直注视着下方的茗。

  奇怪,茗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更是期待中的——惊慌失措。她只是静静地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幕心中颇为失望,继而恼怒。不过想到她今后的日子,又释怀了些。

  “原来这几个月来你对我好,只是想接近我,学我的样子,是不是?你一定想了很久了吧?”

  “很久了。”幕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慨,“很久很久……远超过你的想象,姐姐。你忘了吗?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如果你是光明,我就是黑暗,你是高高在上的荩,我是被人憎恶的忤逆之子。所以,相信你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这念头从出生那一刻,已经根植在我的脑海里了。它被羞辱、被痛楚、被怨恨浇灌,天明时小心地掩藏,黑夜里才蹿出身体,一点一点地生长着……如今开花结果,顺理成章而已。”

  “你不会成功的。你以为简单地学学动作、巫蹈便可以成为荩吗?太天真了。”

  “哈哈,别人也许不可能,但我不同。我就是你,姐姐。每当你潜入卜月潭时,纵使完全看不到你的身影,听不到任何响动,我却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忘了吗?我们心意相通,我们完全一模一样,就像天上的明月和水中的倒影。今日只不过稍微反了一下,水中的月亮爬了上来。尽管仍旧有些水渍,但只须一件事,它便可成为真正的明月。”

  “那……那件事就是真正的明月落入水里。”

  “正是。”幕眉毛一挑,觉得所受的这十几年的苦,完全可以让自己毫无愧色地面对姐姐。

  “你真是疯了。你才忘了,你我并非一模一样。你身上的源岂是可以遮盖一辈子的?你想要替我潜下卜月潭,更是疯狂。脱下衣服,你的那些源纹难道能暂时消失不见?除非出现奇迹……”茗住了口,脸色刹时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