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夏阳(第5/7页)

  想一想,左近天虽然年纪大些,却是大晁军中一等一的悍将,麾下两万将士也是前军余部。夜北一战,前军几乎全灭,幸存下来的这些人绝对不可等闲视之。拥有这样的实力的左近天,怎么会疏忽到让麻烦罗德擅自取得帝都帛卷?又怎么会不动刀兵就被河络们缴下兵刃,轻易逼出夏阳城?麻烦罗德说左近天远走荔香,那不过是半个月的路程。左近天若真是被逼南走,以他的脾性,麻烦罗德这两个月以来得享安逸,那也是件怪事了。就算有觉得这样推测太过草率的,也没人敢于说话。毕竟,如果在荔香碰到钉子,那越州军只怕真要陪着南迁的夜北遗族在这里埋骨了。

  诸婴还藏了几句话没说。这帛卷原本与越州军没有直接关系,青鸾也只是来去重镇。但是既然封了诸婴做越州都护,有这两个月的时间,澜州都护府又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他们手里是有羽人令兵的。联想到麻烦罗德的造反,诸婴的背上冷津津都是汗意。

  只是,如果不走荔香,又该怎么走呢?擦着夏阳沿着夜沼的边缘南下荔香,他们是重载的车队,运气好的话大约二十天可以到达。荔香虽然没有夏阳的规模,但也是澜州南境最后一个大城了。这样的长途迁徙,不修整不行,若不去荔香……诸将的目光在粗糙的地图上来回扫视,那就只有掉头北归,就算能好端端回到天水,也是违抗圣意。成渊韬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看来这颗脑袋总是扎得不太踏实。

  诸婴的手指穿越诸将的视线,远远落在了南方的一点上。“桦城。”他说。帐篷里可以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吸气。诸婴划的是一条直线,从夏阳下桦城,中间是整整一个夜沼。夜沼的图样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的,一块一块好像凝结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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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要恭喜上将军了,”青蘅的嘴角是一丝讥讽的笑意,“不对,应该称呼您大都护才是。”

  “同喜同喜。”诸婴不但没有被她激怒,反而促狭地笑了。这是涉及夜北遗族死生的大事,以青蘅的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居然还在这里跟他斗嘴,果然女儿家都是小气的。

  青蘅果然脸上一阵绯红,编贝一样的细齿咬了咬下唇,说不出话来。

  青鸾带来的这张帛卷颇长,大意是天下一统,分封功臣元老,最关键的内容却是设立九州都护府,任命各州大都护。设立九州的动议已经有些日子了,各地的文武官员多少都有任命,大都护的人选却一直没有明确。这是封疆大吏,辖地甚至比过往一个种族的国土更加大。可想而知,朝中为此有多少明暗交战,又有多少人早在心中坐上了这把交椅。

  诸婴辖越州军领夜北遗族南迁,原来挂的头衔是越州司马。这是越州都护府下的最高武职,然而兵符是大都护控制的,司马也就是个虚衔。

  定西侯左近天是皇帝的宿将,浴血征战几十年,向来是晁军前锋。平定夜北之前左近天就得了夏阳经略使的职务,其实代揽夏阳以南所有国土,一向对这个越州都护的头衔志在必得。

  诸婴对此倒没有什么看法。他本是军中晚辈,而父亲跟皇帝的关系,自己心里最是明白。能挂个虚衔,多半也是天水一战的功劳所致。不料这封帛卷中诸婴却成了越州府大都护,还加了一等冠军侯的爵位。 倒是左近天被“另用倚重,金牌急送”,那多半就是被召回帝都去做太平爵爷了。

  青蘅是皇帝赐予诸婴的正室,虽然两个人都知道皇帝的用心,毕竟有这名分。诸婴既然做了大都护,青蘅也就成了都护夫人,那也是升了官的。

  “青蘅公主。”诸婴正色道,这女子脾气太倔,敢在廷上给皇帝难看,自然也不把他这个空头大都护放在眼里。事关重大,他也不是说笑的人,当下不再逗她,直言道:“夏阳城是进不去了。夜北七部的功课还是要请你来做。”

  “为什么进不去?”青蘅明知故问。“将军麾下百战雄兵,屠戮我族好像捏死个蚂蚁,难道还怕了那些小个子河络?”

  诸婴知道青蘅始终是为了辟先山口的那一箭,当下一口气涌了上来,冲到嗓子眼上却又退了回去。铁面诸婴的名头在整个大晁军中都是响当当的,到了青蘅的面前他却要陪上笑脸,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望着青蘅冰蓝的眸子,他无可奈何,暗暗想:“红颜祸水才是正理啊!”

  想是这样想,话可不能这么说:“河络若是固守坚城,我自然是怕的。”

  青蘅的脸上隐隐又是一丝不屑。

  不等她说话,诸婴就打断了她,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把外面的营帐都圈了进去:“我不是为麾下兵将害怕,我怕的是夜北就此灭族。”

  “哈哈哈!”青蘅拍手笑了起来,“原来上将军是我们夜北人的救星……”

  “青蘅公主。”诸婴的脸拉了下来,一步跨到她的面前。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他的呼吸让青蘅一阵心慌意乱,却还是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回视着诸婴。“七、海、怜,”诸婴一字一顿地说,“你记得就好!我既然杀得了七海震宇,难道杀不得他女儿?我知道你想激怒我,这也不难。只是我想问问你,你若现在求死,当时又何必为族人换命?!”

  他抓着青蘅的双肩,举到自己胸前,狠狠地看了一阵子,抛回榻上甩一甩袖子大步离去,帐幕外远远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有没有夜北人的意见,我们后日都开拔,你自己看着办。”

  青蘅轻轻抚着双肩,那里已经被诸婴捏得黑了。她望着晚风拂动的帐幕,呆呆站着,眼睛里两滴大大的泪水转来转去,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她紧握双拳,喃喃自语:“阿爹,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帐篷不是七海震宇的金帐,人也不是那些剽悍的人。青蘅环视一下四周,多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和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然而这就是夜北七部剩下的全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励自己:他们也许老了,但是他们经历的更多,也许更明白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