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闹 第1章(第3/6页)

  我蹲下来看他忙得不亦乐乎,火旺,水滚,鸡精西红柿入汤吊味,面熟过冷水,再调和汤面。我闻着那香味垂涎三尺,眼看大功告成,忙踊跃上前要吃,被他一手拦住,只见猪哥摸着自己胡子拉杂的下巴,如爱因斯坦做数学题一样若有所思,对着锅中面尊头猛点,半晌大叫一声,“对了!”我给他这样的惊风火扯吓了一跳,刚要出声抱怨,他脚一点,跃起半空,抓住半空中一根树枝,整个人借势荡出,瞬间已在数十米外,我目送他身影,映在无瑕的清爽晨空中,山谷中回荡着泰山式的o-le-o叫喊。

  狐闹(4)

  看样子,他是有事要走,那我不如先吃为敬罢。呼应着辘辘饥肠我端起那口面锅,先深深吸了口气,正点,这小子的厨艺不弱啊,露营有这般水准的早餐吃,虽五星级酒店自助式招待不易也。撅起嘴,正要喝口汤暖胃,忽然一阵不祥的预兆从天而降,我瞳孔顿时张大,戒备着缓缓抬头,眼前一花,鼻尖上微微一凉。只见漫天飞舞,好多葱花啊。

  然后后脑勺便着了一个暴栗,“没出息,吃面不放葱花怎么行。”

  这自然是猪哥回来了,哪里找来的野葱,真的香得出奇,妙在又全不掩盖面和汤的正味,恰似名旦名本中搭戏的一把琴,丝丝入扣,托得正好,果然锦上添花,我埋头猛吃,一边含含糊糊问他,“你蹲个点也这么讲究啊。”

  他和我一个德行,差不多整个脑袋都在锅里,露出一对眼睛来瞄着我,“讲究?这叫讲究?”

  停下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这是人生存的基本方式。”

  我对这句正经话很不待见,“胡说,只要生存,你可以吃树皮嘛。”看看四周的野草,有些也结了红红白白果实,“喏,吃那些不行吗?”他冷静地纠正我,“我在说人的生存,不是野人的生存。”

  咿,猎人的口舌工夫不错啊,怎么修炼来的?莫非训练科目中有一门叫胡扯学?他脾气甚好,对我的诽谤不以为然,快手快脚把东西一收,原来那些锅啊碟啊,摸上去硬邦邦,但稍一用力,竟可以折叠成极小一团,抢过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以何种材料构成。猪哥嘿嘿笑两声,附耳过来悄悄说:“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我把联盟发的超软合金武器给炼了,做成了厨具……”

  掐指算来,我与该仁兄相识不过十小时,却已共吃两顿饭,实在是有缘分呀有缘分。故人云,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倘若我把天眼一开,往前生一望,想必看得到有小二三十年间的哼哧哼哧,嗨哟嗨哟,为鸡翅膀和阳春面而努力奋斗!该基金的回报率虽然不够高,胜在稳健——东西都不难吃,考虑到不少人要死要活在前世挑担担土,为的就是这辈子遇个老婆来天天吵架,我实在应该烧香三炷,以谢天恩。

  不表我在这里礼天拜地,猪哥已经把一切什物收拾入袋,好汉子,雄赳赳气昂昂,把行囊一背,哼着歌儿就走。我急忙追上去,“你去干嘛?”

  他摸着鼻子看着我,“我去干活咯,你呢,没事干吗?”

  作为一只有进取心的狐狸,给人家说我没事干,就跟三十八的老姑娘给人问老公做什么一样,都濒临老羞成怒的边缘,因此我干咳两声,岔过话去,紧紧盯住他的行踪。猪哥耸耸肩,“我去找拔鲁达兽嘛,这座山翻过去两百公里左右,你没事干就跟我去逛逛?”

  我很有志气地点点头,“逛就逛,怕你啊。”

  一个箭步当先走起来,听到他在我身后发笑,“倔强的小狐狸。”

  我回过头白他一眼,“我几百岁了好不好。”他毫不动容,当即改口,“倔强的老狐狸。”在我翻脸以前加了一句,“驻颜有方,驻颜有方。”

  深山无人,大可放开腿脚飞奔,我的陆地飞行术虽然麻麻的不算好,寻常法拉利也没两部拼得赢,跑了一阵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人,当即急停转身,结果哐当一声,一个好大的人头直接撞上我的鼻子,势大力沉,当场双双如丧考妣,泪飞如倾盆雨。我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他,抖得跟帕金森症一样,“你,你,你。”他蹲在哪里又要哭又要笑,样子是可爱的。

  没你出个端倪来,身边一棵巨大的松树上,忽然传来“哧哧”两声轻笑。

  笑声初初入耳,我双手已经挥出,一道无声无息的蓝色符咒射向声音传来的树枝深处,蓝之祭祀诀,对修为尚浅的非人来说,已经足够致命。但是我并没有听到预期中的惨叫,甚至没有听到来者闪避的声音,因为我刚有动作,猪哥已经从我身后飞起一脚,把我踢得四仰八叉在树皮上粘起。那道祭祀诀自由自在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没有管我,兀自呼唤着谁的名字,“小米,小米,下来吧。”

  狐闹(5)

  我慢慢爬下来,心里恼怒怨毒,呼之欲出。他能踢到我,是因为我信任他,不顾忌把自己的背亮出去,眼睛转过来。虽然这信任来得毫无来由,不应该和两顿饭有太大关系——否则我一早已经爱上“糖朝”的主厨大师傅,我最喜欢喝他手制的杏仁甜品了。

  信任人而被踢一脚,是相当悲惨的经历,当世人皆知,狐性多疑。

  因此我一言不发,转身,跳下一侧悬崖。衣袂飘飞,云雾缭绕。天地一如出狐山时候那样空白沉默。山谷深深,风歌猎猎,寂寞如缕,不可断绝。

  东京街头永远那么热闹。全世界排名第二的昂贵居住城市,十六岁的女孩子穿蓝白相间清纯水手服,肩头随意搭住的手袋,却价值百万日元。那其间的荒谬感,真值得写一部小说。

  但是我不写小说。我算命。

  算命是我本能,也渐成为嗜好。会来求乞命运指引的人,没有几个快活,往往连顺遂都谈不上,望着他们愁眉不展音容,我有时候会因恶意而快意。尤其是,当我明明能够伸手挽回那向深渊里倾倒的前景,却只是微笑着看人走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