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迷宫(第4/12页)

正在有气无力地感伤着,他听见房门被推开。伴随着夜风卷进来的是一个婀娜的女性的身影。风长青努力睁大眼睛看去,然后全身忽然开始瑟瑟发抖。

“你已经死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女人,“十七年前你就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所以我现在回来找你了。”假扮成母亲模样的风笑颜用冷森森的腔调说。

风长青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只有那只残存的右眼在女人脸上闪着光。风笑颜很满意这种效果,正准备用之前准备好的台词继续吓唬风长青,以便逼迫出一点与母亲相关的真相。当然她还是有些忐忑,风长青虽然已经处于离死不远的半昏迷状态,但毕竟见多识广,自己的装神弄鬼也许很快就能被他识破。但她已经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从这个半死人嘴里榨出点东西来。

但接下来风长青所说出的话,是她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不久之前,当她发现那本日志的作者并非崔松雪、而是十五年前的一位人物时,感觉就像是有一记闷棍,狠狠砸在她的脑门上,砸得她晕晕乎乎不知所措,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挨了第二棒,而这第二棒远比第一棒更为沉重有力。她就像是一直在迷宫里飞奔的小老鼠,眼看前方就是出口了,钻出去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进入了一座更庞大、更复杂的新迷宫。

“你不是风栖云!你是风宿云!”本来已经虚弱至极的风长青此刻却爆发出相当响亮的嗓音,“你是来给你的孪生妹妹报仇的!”

风笑颜正在飞快地分析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风长青又喊了起来:“不对,你不是替她报仇来的,你恨她恨到入骨!你是来报复我的!”

风长青总共就说了这么几个字,但每个字都仿佛一盆冰水,浇得风笑颜浑身颤抖。在她之前的打探中,所有人都告诉风笑颜,她的母亲、也就是那个疯女人叫风宿云,而风宿云有一个孪生妹妹叫风栖云,这也是她一直接受的事实。但风长青这两句垂死之际的话语当中,包含了如下几层意思:

首先,他确认了旁人的说法,的确存在这么一对孪生姐妹;其次,其他人都认为那个疯女人是姐姐风宿云,但风长青和“其他人”不同,他认为这个疯女人是妹妹风栖云,而非姐姐,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去,而是保藏着这个秘密,所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你不是风栖云!你是风宿云!”;其三,他提到了他和两姐妹之间复杂的仇恨关系,姐姐风宿云似乎既和妹妹有仇,也和风长青有仇。

这是怎么回事?风笑颜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在此之前,她虽然对那些尘封的往事有着种种猜测,但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疯女人就是风宿云,而风宿云就是她的母亲。但现在,这最基本的两点事实似乎也要被动摇了。

——如果她真的不是风宿云,而是风栖云?

——那她还是我的母亲吗?

——那我的母亲究竟是谁?父亲究竟是谁?我他妈的又是谁?

她近乎失去理智地一把抓住风长青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是谁,风宿云还是风栖云?我呢,我是谁的女儿?”

风长青仿佛完全听不到她的说话,仍然只是自顾自地唠叨着:“你何必那么恨她?他们两个人的确对不起你,还生了个孩子,但她自己也遭受到了报应。更何况……他们原本就应该是一对,是你生生拆散了他们,你这是何苦……”

三、

什么叫瓮中捉鳖?云湛想着,这就是了,最典型的瓮中捉鳖。尤为可悲的是,两只王八是自己兴高采烈地钻进这个死地的。但是事已至此,后悔懊丧也没用了,唯一的选择就是抛开杂念,全力应战。

他看了一眼刚刚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木叶萝漪,握紧了手里的弓,上前几步,守在了入口处。萝漪轻笑一声:“你果然是一个有风度的人啊,谁能想到一个曾经是天驱的人会去保护辰月教主呢?”

“我犯的错,我负责,”云湛说,“虽然似乎总把‘我负责’这三个字放在嘴边也没什么用。你要是死了,我负什么责都是空话。”

短短几句对话的工夫,脚步声移到了头顶,地道的暗门上响起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云湛屏住呼吸,准备给第一个钻进来的敌人来个一箭穿心,萝漪却忽然阻止了他:“别放箭!那声音是我手下的暗号。”

云湛引而不发,却仍然做好随时开弓的准备,直到看清楚来者的脸才稍微松口气。来人也算半个熟人,乃是和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的崔明伦、那个差点勾引艾小姐成功的小白脸。不过眼下他穿着禁军的制服,显得有些奇怪。云湛稍一思考,明白过来,显然崔明伦又混入了唐国宫中做斥候。看来此人虽然长相让人心生鄙夷,却也是个精明强干的角色。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崔明伦连向萝漪行礼都省略了,急匆匆地直扑主题,“我冒险偷听到他们谈话,据说有一件工具可以找到这里的方位。”

“就是这个该死的破玩意儿了。”云湛一脸沮丧地取出金属圆牌。崔明伦一把抢了过来,转身就要出去,云湛忙拉住他:“你干什么?”

“用这个把他们引开。”崔明伦简洁地回答。

“那你怎么办?”

“大概会被他们杀死吧。”崔明伦抛下这句话,关上门快步离开。云湛愣了一会儿,想着他论及生死时的轻描淡写,忽然间觉得自己对他生起了一些由衷的佩服。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不大适合呆在天驱或是辰月这样的组织里,无论他们的信仰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因为那种信仰的力量可以驱使崔明伦这样的人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换成是自己,至少绝不可能选择得那么果敢。

“我真的是一个不可能有信仰的人么?”他问萝漪。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信仰’了,”萝漪回答,“很多时候信仰都一定会和神圣之类的字眼捆绑在一起,但那并不意味着平凡的信仰就不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