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2/38页)

再不然就是阵亡了。爱丽尔·霍克斯奎尔认为背后的故事就是战争,是战争让这个世界或这个“故事”(倘若两者有分别的话)变得这么悲伤、令人困惑、前途茫茫。不管多么无可避免,所有战争的发生都是非自愿的,且我方已经伤亡惨重,而索菲甚至无法想象他们可能以什么方式给敌方造成什么样的伤亡……战争:倘若如此,他们仅存的势力会不会是最后一支敢死队,勇敢地打着一场绝望的保卫战,准备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不!这种事太可怕了:死亡。灭绝。索菲知道(没人比她更明白)他们对她从来都没有爱,从来不曾以任何人类的方式在乎过她或她的同类。他们从她身边偷走了莱拉克,而就算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索菲,也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喜爱莱拉克,这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理由。不,索菲没理由爱他们,但想到他们即将彻底消失,她就无法忍受:就像想到一场没有尽头的冬天。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久就可以算出仅存的那几个了。

她把纸牌叠好,然后将它们呈扇形全摊在面前。接着她把宫廷牌一张一张抽出来,用来代表她已经认识的那几个,然后根据她能猜到的部分把它们跟相同花色的小牌放在一起,不论这些小牌代表的是他们的朝臣、孩子还是代理人。

一个负责睡眠、四个负责四季、三个诉说命运、两个将成为王子公主,一个负责送信,不,两个负责送信,一个送出、一个送回……重点在于区分职责、了解谁负责什么,还有每一份工作需要多少人手。一个负责送上礼物,三个负责带走礼物。宝剑皇后、宝剑国王、宝剑骑士;钱币皇后、钱币国王、十张小牌代表他们的孩子……

五十二?

还是说,这纯粹是因为她的牌只有五十二张?(只剩代表他们行动的小大牌没算进去。)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咣当巨响,索菲因而低头闪避。那声音听起来活像有一整套沉重的火炉用具在阁楼被人洒落一地。其实是史墨基在对观星仪动手脚。她往上一瞥。天花板上那条裂缝似乎变长了,但她觉得应该只是幻觉。

三个负责生产、两个创造音乐、一个负责做梦……

她把手塞进袖子里。总之只有几个,不是好几群。窗户上紧绷的塑料膜就像一张鼓,被风打得啪啪作响。似乎又开始下雪了,但还看不大出来。索菲放弃计算,把纸牌收起来放进袋子跟盒子里(她知道的还太少,而知道这么少还妄加揣测是不对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午后)。

她在那坐了一会儿,倾听史墨基的铁锤声,一开始有些迟疑,接着就变得较为持续,最后则是铿锵有力,仿佛敲锣似的。接着他停了下来,午后又回归平静。

高举火把

“夏天,”麦克雷诺兹太太从枕上微微抬起头,“是个神话。”她周围的侄女、侄儿和孩子面面相觑,脸上不是深思的怀疑就是怀疑的深思。

“在冬天,”临终的老妇继续道,“夏天就是个神话,是一则讯息、一种流言,不足采信……”

众人围了过去,看着她细致的脸、不停眨动的蓝色眼皮。她的头轻轻搁在枕上,使用了蓝色染发剂的头发一丝不苟,但这铁定是她最后的遗言了,因为她人生的合约已经到期,无法更新。

“永远不要。”她说,接着在弥留中停顿了很久。奥伯龙继续苦思:永远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失去信心、永远别提死亡、永不、永不、永不?“永远别去‘渴望’,”她说,“只要等待、只要有耐心就好。渴望会要命,该来的终究会来。”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哭泣,但他们不敢让她看见,因为这位老妇最受不了哭哭啼啼。“要快乐,”她说,声音已经更加微弱,“因为那些东西……”是的,她要死了。再见了,麦克雷诺兹太太。“孩子们,那些东西——能让我们快乐的东西,就能赐予我们智慧。”

她朝周围环视最后一圈。跟家族的害群之马弗朗基·麦克雷诺兹四目交接:他会谨记在心的,他的人生已经开启了新的一页。音乐响起。人死了。奥伯龙按了两个空格键,在纸上打了三个星号,随即抽出纸张。

“好了。”他说。

“好了吗?”弗雷德·萨维奇说,“完成了?”

“完成了。”奥伯龙说。他把二十几页纸张叠在一起,笨拙地用戴着无指手套的手把它们塞进一个信封内。“去吧。”

弗雷德接过信封,利落地往腋下一夹,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准备离开折叠式卧房。“他们拜读的时候,我要在那儿等吗?”他手握着门把问道。

“啊,不用麻烦了,”奥伯龙说,“现在已经没时间了。他们只能照演。”

“好哇,”弗雷德说,“稍后见了,老弟。”

奥伯龙生起炉火,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当他从原创者手中接下《他方世界》时,麦克雷诺兹太太已是仅存的几个角色之一。三十年前,她是离婚的年轻女子,透过酗酒、再婚、信教、伤痛、年老和病痛等等手段,顽强而高明地保住自己的角色。但现在已经演完了。合约终止。弗朗基也即将远行,他还会再回来(他的合约还有好几年,而且他是制作人的男友),当他回来时将会判若两人。

变成一个传教士?噢,好吧,就某种角度而言是的。也许会是个传教士……

应该要发生更多事才对,西尔维有一天这么告诉弗雷德·萨维奇。在奥伯龙的诠释下,《他方世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他一开始还无法相信,但它原本的情节之所以如此浮夸、步调缓慢而毫无重点,似乎纯粹是因为编剧缺乏创意。奥伯龙(至少在一开始)倒是不乏创意,况且有那么多无聊又不讨喜的角色要删除,这票人的热情与妒火奥伯龙始终很难理解。因此剧中的死亡率飙高了好一阵子,雨天路上的轮胎刹车声、钢板撞上钢板的恐怖嘎吱声、警笛的呜呜声几乎从不间断。碍于合约,他无法删除一个吸毒成瘾、带着一个智障孩子的年轻女同性恋角色,为此耍了个把戏,创造了一个失散已久、性情迥异的双胞胎姊妹来取代她。这件事花了他几个礼拜的时间。

那阵子,制作群因为剧中接二连三的灾难而脸色大变,他们说观众一定无法接受这种风暴,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单调。但观众似乎不同意这点,尽管后来的观众已不是同一群人,人数却没有减少(就算有也不明显),而且比从前更加死心塌地。此外由于薪资锐减,像奥伯龙这么多产的编剧已经寥寥无几,因此制作群决定让奥伯龙自由发挥,毕竟在他们的职业生涯里,他们可是第一次遇上资金不足、在破产边缘游走的困境,不得不彻底计算利弊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