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玉璇玑(第3/5页)

为什么把如此心血这样毫无留恋地烧掉?!

为什么他竟无法阻止?!

为什么他……竟然这么简单地就死了……

“这本就是给你写的,可惜没想到,你竟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青年上卿幽幽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悲切,“不过没关系,我烧给你看。”

扶苏一怔,才意识到这些帛书竟是为他所写,而自家侍读如今把这些帛书烧了,也竟是为了他而烧。扶苏简直要被气笑了,拦着对方的手道:“快别烧了!现在我就能看!”

可是他的话语和动作根本没有什么作用,青年上卿依旧保持着烧帛书的动作和频率,没有任何改变。

是了,就算他现在能看,也改变不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扶苏跌坐在地,自从死后头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觉得他自己即使不在了,也没有人在意。

可这时他才深切地感受到是已经死了。

他再也不能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根本没有人可以倾听。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坐在这里,看着自家侍读一张一张地烧着他的心血。

※·※

帛书在火盆中燃烧着,也许是气氛过于凝重,青年上卿摸了摸胸口的衣襟,开始忍不住喃喃自语。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离开上郡,离开你身边。否则胡亥等人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得尝所愿。”

扶苏听着有些感动,却在下一刻挑了挑眉梢。他死去也不过是这一天的事情,连高泉宫那边都没有挂起招魂幡,那些奴仆不过是看到继位的是小公子胡亥,而趋利避害地逃走罢了。自家侍读怎么能这么快得知消息?应该是有什么特殊传递消息的方法吧。

“这天下,交给胡亥那小子,估计根本熬不过五年。”

这一点扶苏倒是非常赞同,胡亥并不是不学无术,而是生生被父皇养废了。性格暴躁,养尊处优,又没有经过真正的帝王教育,这朝政肯定会把持在李斯和赵高手中。

“李斯和赵高两人所求的不一样,迟早会发生分歧和争执。”

没错,李斯还不算泯灭本性,赵高却无所不用其极。李斯再怎么渴求权势,终究也是为了建立一个强大的秦朝。而赵高却目标不明,无法窥探其用意。

“这两人斗起来,肯定是赵高笑到最后。而胡亥被其一手教导,更是玩不过对方。”

是啊,这秦朝,恐怕二世就要亡了。不过赵高也是姓嬴的,若是他掌权,这天下怕还是不用改姓……

即使扶苏没有办法出声,他们两人也依旧思绪同步地如往常一般议事。扶苏索性也就不在意那些被焚烧的帛书了,反正都是自家侍读写出来的,即使烧掉,也依旧留在对方的脑袋里,也不知道这之后又要便宜了谁。

扶苏叹了口气,不舍地摸了摸火盆周围的帛书。

“赵高的狼子野心,怕是很快就要暴露了。”青年上卿依旧低声地自言自语。

扶苏却楞在了当场,因为他忽然发现,即使自家侍读的才华如此令人惊艳,可若当权者是个不懂得欣赏的蠢人,就如同明珠蒙尘,完全无用。

“估摸着,很快就有人来处理我了吧……”青年上卿泰然自若地说着自己的命运,丝毫不以为意。

快逃!

扶苏站了起来,努力地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可他却仅仅能扰乱火盆上方的烟雾,却不能做出更多的示警。

也许是烟幕缭绕在屋中久久不曾散去,青年上卿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做错事的扶苏心虚地重新安静下来,可下一秒却看到青年上卿抽出一张帛书捂住了嘴,大片大片的血色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毕之!毕之!你这是怎么了?”扶苏震惊不已,他此时才发觉自家侍读的脸色如此之差,即使在火盆温暖的火光映照下,也显得惨白如雪。而且身形几乎瘦削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真可谓是形销骨立。

好半晌,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停歇下来,屋中只能听到火盆中帛书燃烧的噼啪声,和青年上卿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青年上卿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淡然地拿着手中的帛书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后,随手毁尸灭迹地扔进了火盆里。

“殿下,你是不是又回来了?否则这玉璇玑为何一直在发热……”

扶苏没听懂这一句,自家侍读胸前的玉璇玑他也是见过的,可却没听说过有这等功效。

※·※

扶苏见自家侍读又开始一张张地烧起帛书,便有些棘手地在室内踱起步来。之后就发现在屋子的阴暗角落里,居然隐隐约约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等他好奇地看过去时,才发现那里竟然趴着一个女子!

说女子也不尽然,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女鬼。

扶苏在死后这半天里,还是头一回看到同类,当下好奇地靠了过去。却发现这女子身下竟放着一件黑色的衣服,那女子穿着淡色宫装,面目朝下,一时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谁。

扶苏正要上前查看,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扶苏还以为是甘府的仆人,但对方压根儿就没敲门,而且“哗”的一声毫不客气地拉开了大门。

“阿罗,你快点准备准备跟我走!”来人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却被屋内的烟熏火燎呛得咳嗽起来。但他还是坚持走了几步,抢到青年上卿身边,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扶苏一看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婴。

“我不走。”青年上卿淡淡地说道,言语中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不走不行啊!”婴恨恨地跺了跺脚,“你觉得胡亥和赵高能留你性命吗?虎贲军正往你们府邸这边来,快跟我走!”

“我跟你走,你就不会被追究责任吗?”青年上卿抬起头,给了婴一个安抚的微笑,“况且虎贲军不光是来甘府,还去了很多大臣的府上。”

“咦?你怎么知道的?”婴闻言一愣。

“我自有消息渠道。”青年上卿的手摸了摸身旁的狻猊石刻,石刻边上的熏香炉还升着缥缈的烟雾。

也许是因为青年上卿成竹在胸的淡定让心情急躁的婴平静了不少,他赶紧把屋内的窗户都打开,通风之后,才走了回来,垂头丧气地叹道:“阿罗,为什么始皇会传位给胡亥那小子啊?你说扶苏他会不会直接在上郡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