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遇强人悟空施恩威 告盗贼唐僧陷狴犴(第3/4页)

太平国无事城府尹老爷钧鉴:

僧唐三藏一行四众,奉唐王敕命赴天竺国拜佛求经。今日午时,途经宝方,于东门内遭抢。抢劫者年少、衣锦、骑马,失物为御赐僧帽、锡杖。少年来时,人皆呼“狼”,惟恐避之不迭;公子去时,春风得意,如蹈无人之境。乞大人动雷霆之威,发捕快健勇,捕获盗贼,明典正刑。如此,吾得丢失之物,公得万民称颂。何乐而不为!僧额庆之余,无以为报,自当登门诵经,为公祈福。虽系野人献曝,其心堪诚!

告状者东土僧人唐三藏谨呈

写毕,沙僧道:“师父好文墨!那府尹见了此状,敢不尽力!”行者道:

“那伙强盗均系王公裙带、显贵瓜葛,恐府尹不敢去惹。莫如去皇宫寻皇帝老儿讨失物!”唐僧道:“凡事要讲个秩序,岂可僭越行事!”起身道:“谁陪我去递状子?”众徒弟皆道“愿往”。三藏道:“悟空不信府尹,不去也罢;八戒忒丑,恐吓着人家——悟净陪我去吧!”沙僧见师父器重,欢欣鼓舞,便去备马,护唐僧去了。

行者、八戒乐得轻松半日,便去门外捡几颗石子,回屋歪在床上猜枚玩,谁输扭谁的耳朵。不多时,八戒的两只大耳朵皆被行者扭得通红。八戒弃了石子,死活不玩了,两个便又说闲话磕牙儿消遣。不觉已到申未西初时分,行者忽道:“师父怎么还没回来,事不谐也!”正说间,沙僧慌慌张张跑来:

“师兄,大事不好!师父叫官府扣下了也!”两个慌得跳下床:“怎么回事,慢慢说!”沙僧喘了几口气,饮了半盏茶,方道:“我陪师父先去京府衙门递状子,府尹初还客气,看状子大惊,二话不说,掼下状子,便道‘退堂,退堂!’师父不依,揪住府尹要问道理。府尹恼怒,喝令衙役‘打二百棒,便是道理!’我忙求情,府尹才作罢,把我们使水火棍轰了出去。我意回来与师兄们商议对策。师父不听,非要我陪他去大理寺上诉。费了一番周折,见着寺卿,那狗官笑眯眯的,脾气怪好,只是不问案子,反对我们再三盘诘。

师父急躁,言来语去,不免口角。狗官勃然大怒,说师父诬告!一敲惊堂木,叫‘给我拿了,打入死牢!’我见事不妙,拉师父就跑。师父两腿哆嗦,哪儿跑得动!叫皂隶拿了。我发威推开众衙役,奔出大堂,跳上白马飞奔来报信儿。大师兄,先别寻什么行李,快去救人吧!”

行者听了,当下无语。沙僧再三催,才道:“师父不信俺老孙,不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方有此厄。八戒去请驿丞来,有事要请教于他!”八戒便去请驿丞。须臾,驿丞至。行者将师父告状事详告,问明日皇帝是否早朝?驿丞道:“你们莫不是要请圣上降旨赦免唐长老?休做梦了!那皇上因龙体欠安,有年余未上朝了。明日也难说!——你们也忒莽撞,不知那伙强人中便有大理寺卿的么儿!令师落在他手里定是凶多吉少!依在下之见,不如备些人事送给寺卿,他得了好处,自然大事化小,将令师释放。若等皇帝垂恩,却遥遥无期!”行者道:“不知要赍多少礼方合寺卿心意?”驿丞道:

“这帮权贵,个个巨富,少了看不上眼,一条人命少说也得上万两银子!”

八戒、沙僧惊道:“娘哟,上万两银子!”行者道:“休说一万两银子,十万百万两银子老孙也自有法凑齐。只是不想惯宠这帮贪官!”驿丞冷笑:“休逞强,不然令师性命朝夕倾也!”拱拱手,自开门走了。

沙僧掩上门,道:“师兄,还是上天人地去借钱吧。什么值钱?师父命值钱!”八戒道:“借甚钱!恼了老猪,闯进大理寺,砸开监牢狱,救出师父便是!”沙僧道:“那帮人与二哥相比,自然不是对手。只怕如此做,不知要伤多少性命!也败了咱取经僧的名分,西行路上留恶名也!”行者叹道:

“说得也是。只可怜这国百姓,倘犯在他们手里,何处去凑这上万两银子!

倾家荡产也不够!”叹息一回,又思忖。忽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老孙有主张也!”

时天色已晚,师兄弟又吃了几碗菜粥。约摸戌时,行者嘱咐八戒、沙僧看好行李、白马,纵祥光径至大理寺。寻着监牢,见狱灯昏暗,师父蜷曲在一堆干草上闭目感叹:“只言国有国法,谁知官官相护!那犯法的逍遥自在,无辜的身陷囹圄。悲哉,悲哉!”行者闻言,忍不住偷笑,变成一个萤火虫儿,嘤地飞进栅栏,叮在唐长老头上道:“师父,别来无恙?听说状子递上去了?”

唐僧闻声知是行者,惭愧道:“此署官吏昏庸,难辨是非曲直。好猴儿,快救为师出去,再重写一申状递到刑部大司寇手里!好拨云见日,还我清白!”

行者道:“一缸酱菜皆臭了,哪儿挑干净茄子!”唐僧道:“说正事呢,扯什么黄瓜茄子!”行者笑道:“顶着乌纱帽,身披大红袍儿,不是茄子是什么!——师父且忍一忍,明儿老孙寻皇上要人要物。俺去也!”唐僧急道:

“贤徒你慢些,我还没吃饭呢!”行者已远方了。狱卒过来喝道:“吃饭!

等着吃倒头饭吧!”唐僧只好忍气吞声捱着。

行者飞出牢狱,瞧见前头宫宇巍峨,灯光闪烁,便又过去。寻着后宫寝殿,叮在窗棂上往里一瞅,却暗叫一声:“怪哉!”原来室内陈设极为简陋,说什么绣衾狐裘,却是粗被旧褐;瞧不见金镶玉嵌,只是竹章木桌;帷帘经年尘土多,屏风积岁漆斑驳。那皇帝,一脸病色,骨瘦如柴,披件棉袍,正凑在铜火盆前烤火,嘴里吭吭呛呛咳嗽。那热灰中嘭一声响,原是枚栗子爆了。皇上便嘘着手指拈出来,剥了吃,好不香甜!皇后满面皱纹,坐在灯下,飞针走线,给老公补龙袍。行者大惑,只以为无道昏君,准是奢侈淫佚之辈,不曾想他竟如此清苦!正思间,一个小黄门送药汤来,拜禀:“请陛下用药!”

皇上一阵咳嗽说不出话来。皇后起身接过药:“你去吧。”小黄门退下。皇帝止住咳道:“我这病,神仙也医不了。天天吃这苦水子有甚用!”皇后道:

“药中有构杞、川贝、地黄,能安神、润肺、补肾。还是喝了吧!”老公也还听话,也就接过药来,屏住气喝了。喝完直皱眉头。皇后道:“莫非药太苦?”皇上摇头:“药酸不拉卿、甜不梭梭,倒不甚苦——朕只是心里苦!

自三年前金铃大王显圣,这病根便种下了。先是筑庙,又是交例钱,弄得国库亏空,民不聊生。寡人苟居后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看又到岁末,该给金铃大王征例钱了,少不了又要收刮民财,朕实在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