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阆风台真人传道 花果山孙猴称王(第2/4页)

无极颔首道:“你能过得大河、弱水,也是个有造化的。然你这名号不好:既无争,为何来朝昆仑?——也难怪过不了赤焰溪!”遂问道号何人所起,猴儿答了。真人捋须道:“丘陵之师,毕竟小家子气。我为你易名叫悟空吧!——悟本源空寂,清静无为,即虚化神,不生不死。”孙猴先谢了道长更名之恩,又道:“‘无为’何意?莫非弟子还是无缘入昆仑?”真人笑道:“非也——无为,而无不为也。”猴子喜悦:“上仙答应引弟子入山了!”

便五体投地,再拜。真人乐道:“你这厮倒会见缝插针!”将那白鹤一指,变成一只纸鹤,袖了,令悟空随行。孙猴方知仙家手段,出神入化,暗暗钦佩。那真人头里走,那烈焰便闪出一道门宽的空隙,只溪水还如开锅似的热气蒸腾。真人笑嘻嘻去蹚水,说来也怪,但行处,逼得那水哗哗地注两边退。

孙猴心虚,紧随不舍。霎时过了赤焰溪,入了玉石牌坊。

两个拾级而上。孙猴抬头见山上宫阙鳞次栉比,琼柯丹桂璀璨生辉,欢喜地连翻了几个筋斗。过了玄圃,景色愈佳:道旁有开五色花的丹木、可炼不死药的珠树,结珍珠、美玉的文玉树、玕琪树;空中飞翔盘旋世间罕见的凤凰、朱雀、紫燕、青鹊、昆鸡。忽行芝田蕙圃,嗅流芳远馨;乍临龙潭蛟池,睹螭游虬舞。孙猴哪儿见过这般胜景!初时还拘束,行了这半日,便大了胆子,放开手脚,噔噔前头跑起来。无极喊了几声,也不理:不知他没听见,还是装聋。

快至昆仑山顶,孙猴见正面有九追门,又有九口井,围着玉栏杆,端的壮观。悟空冒冒失夫从中间那道门闯进去,蓦地撞见一棵稻子树耸立门内。

它高约四丈,干粗五拱,冠如巨伞,缀满金灿灿、沉甸甸狐尾般的稻穗。猴子乐昏了头,手儿痒痒,想攀树摘金稻玩,不料忽地风响,奔来一只怪兽:

躯体似虎,花纹斑澜,生着九颗人头,威风凛凛,朝孙猴扑来!

孙猴惊出一身冷汗,转身便走,走不迭,叫那人首虎一口叼了,剩余八头便要啃他!孙猴魂飞魄散,手足乱刨,大叫:”师父救命!”危急间,无极赶到,一声喝,那怪兽才松了猴儿。孙猴得了性命,忙躲到真人身后,吁吁直喘道:“师父,为何不早告之山上有怪虎,吓死小徒也!”真人道:“谁叫你没规矩乱跑,吃也白吃!”抚那兽说了几句甚,那兽便不再怒睨猴子,去那稻子树下卧了。悟空道:”师父,这九头虎倒惧你!”真人道:“‘它非虎,乃守门护稻的开明兽。你休要惹它!”孙猴诺诺,这回老实了,随无极真人缓行。

便进了天墉城。只见金铛玉槛,宫宇华丽。仙人济济,俱未闲着:或饮宴于云阁,乐舞于水榭;或牡丹亭里玩六博,琼花林下打马球;又有仙姬娇娘陪侍答应,美目流眄,粉香四溢。孙猴看得目瞪口呆,正揣摩真人居此间如何修行,却见老人家皱着眉穿城而过,行过一条泉溪,是一片丹木林,花绽五颜,绚烂缤纷,映掩一岗,壁上丹书曰“阎风台”。也有楼字殿阁,却不描龙绘凤。修篁古桧夹径,透出缕缕清幽。与那喧阗城里相比,端的别有洞天。孙猴正行间,忽闻一阵歌声:

混式空教起,元始正涂开,

赤玉灵文下.未陵真气来“。便见几个童子,荷锄采药归来,个个丰神迥异,见了真人,口称“师父”,侍立一旁。无极便指猴儿道:“这是我新收的一个徒弟悟空。”孙猴乖巧,便与众学长施礼,众仙子也还礼,互通名号。

无极吩咐:“引悟空去后院,与他搭个铺,换身褐帔,教些道现法度。且安定下来。”师兄们便领猴儿去了。

一连几月,悟空只随师兄采药、捣药、烧火、炼丹,真人也不讲经,就颁一卷“天书”——满篇蜗蚪文,悟空瞠然不识。只两幅画儿还算有趣:一幅是些长长短短的墨条,六个一堆,共八堆,围着一对阴阳鱼;外圈画五行形状相对应。另一幅一个大圆环,当心连五颗小星,从中心又射出八道线,将圆分成八方。线头上皆有星座般图形。数一数,乃是上九、下一,左七、有三,左上二、右上四,左下六、有下八。横竖斜相加,那星儿都是十五。

悟空解不透,要去问师父,众人皆劝道:“去不得,去不得!不等你发问,棍子先抡上了。明去明打,暗去暗打,人少单打,人众旋风打。我等个个都挨过他的大棒子!”悟空疑惑道:“莫非他老人家是掉底的坛子,肚里没货。故此怕人讨教?”师兄止道:“莫胡说,岂未闻‘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师父实乃空门之祖哩!只是这老头脾气倔,不与诸仙拉扯,惟喜独往独来,过清淡日子。”悟空叹道:“这老儿只顾自己独善其身,却不兼善天下,苦了我辈也!”众人陪他唏嘘,全无良策。

又捱了三月有余,这夜玉兔东升,四字皎洁。悟空思起故乡,不禁黯然神伤。悲了一阵,思忖道:“我来昆仑山,为的便是陆仙阶、得大道。这般糊涂下去,何时是个头绪?今宵便是挨打也要寻师父讨教个明白!”遂揣了经书,悄悄去师父庭院。见门扉关闭,刚要拍响,却听天井里有动静。从门隙一瞅,原来师父在舞棒。端的好棒法!有诗为证:

仙人指路掠飞鹰,玉女采桑出奇兵。

太公钓鱼韬晦计,金蝉脱壳闪身形。

夜叉探海动先静,白虎游岭擒故纵。

力劈华山为慈悲,回首望月乃寂空。悟空见师父耍罢了,正在收势。便窬墙而过,高举经书道:“师父,小徒夜读黄卷,却懵懵懂懂,请师父赐教!”

真人拈着棒,月光下分明笑嘻嘻道:“好,好!”及悟空近了,一棒打去,正中腰眼。悟空“哎哟”一声,嘘着痛道:“师父,我是来讨教的!”言未讫,■地又挨一棒,头上登时鼓起一个血泡。悟空被打急了,索性豁出去,瞪起眼,冲师父嚷道:“你这老叟,好没道理!弟子虚怀求教,为何一言不发,只顾抡人!”无极方道:”你这厮究竟要问甚?”悟空喜道:“你老人家总算开口了!——弟子一直想问:何为真机?何为至道?”不想无极真人又是一棒,正打悟空心窍,猛然喝道:“‘至道’、‘至道’!不问自家,却问老夫!”

悟空捂着心口,猝遭大喝,霎时方知这无上大道用心即乖,开口便错。

抬头望天,月轮清澄,辉光如水。顷刻间顿悟空虚自然之本,遂入清静无为之境。再捧起经文,两目炯炯,便识得文字,解得图画。也不辞师父,转身去那林下月朗处,蛋吟溪流畔,研读揣摩。不过四五年,已精通五行玄机、八卦奥妙、九宫真旨。遂得大道,诸阴阳,修得长生不老身。其间又将太乙八方九宫之理演变成八九七十二般变化。经真人略加指点,那悟空无论变人幻物,惧是随心所欲,出神人化。师父欣喜,遂授他一套三界无敌好捧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