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7页)

“你和伊诺克之间,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她马上移开,吃惊地看着我,好像我在叫她一起吃狗肉。“什么?!不!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是他让我这么认为的。每次说到你,他都酸溜溜的,而且我有种直觉,他不大希望我留下来,可能不希望我搅黄了他的好事。”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首先,他没有什么事值得别人去搅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只是个喜欢吃醋、谎话连篇的笨蛋。”

“是吗?”

“什么是吗?”

“他爱撒谎?”

她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到底跟你胡说了些什么?”

“艾玛,维克多怎么了?”

她吃惊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一边摇头,一边小声骂道,“这个该死的家伙!”

“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告诉我,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我不能说。”

“怎么你们都这么回答?我不能说未来,你们不能说从前。佩里格林女士把我们都搞糊涂了。爷爷最后的希望是让我知道真相,难道他的话一点都不管用吗?”

她抓住我的手,放到她膝盖上,低下头想着怎么回答我,“你没搞错。”她说,“确实有些事我们得瞒着你。”

“告诉我。”

“现在不行。”她低声说,“今天晚上吧。”

我们约好今天深夜见面,那时爸爸和佩里格林女士都睡熟了。艾玛认为,我们必须去远一点的地方,因为隔墙有耳;而且,我们不能在白天一起蹓出去,因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制造假象,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闲逛,让大家觉得我们没有什么需要隐瞒。太阳开始落山时,我独自一人返回。

这是二十一世纪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早上的雨到现在还没停。回到酒吧,我已全身湿透。爸爸正喝闷酒,我搬张椅子,坐到他对面,拿起几张餐巾纸,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主动向他汇报今天做了什么,当然全是编出来的。我现在发现,编得越是离谱,越容易在他这里通过。

他并没认真听我说,只是“啊哈,真有意思”地应和着,而且目光游移,不时呷上一口啤酒。

“你这是怎么了?”我说,“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不,不是那样,”他想解释,但话刚出口又收了回去,“真是笨蛋,”他说。

“爸,继续啊。”

“我是说前几天来的那个家伙,一个捕鸟的。”

“你认识?”

他摇头,“以前没见过。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业余爱好者,但他总是去同一个地点,而且记着笔记,当然是有目的的。今天看他带了笼子和一对捕鸟器,才知道他原来是捕鸟的。”

“捕鸟吃?”

“他还拿着双筒望远镜,镜头看上去有点恐怖。”爸爸把餐巾纸揉成一团,然后打开,又揉成一团,然后又打开,这样反复了三次。这是他不安的表现。

“我希望能从这些鸟身上得到一些收获,你能理解吗?我真的希望这本书能与众不同。”

“但是,这个缺德的家伙,来坏你的事了。”

“雅各布。”

“我觉得,写书是个苦差事,而且毫无用处。”

他笑了,“谢谢你儿子。行了,就说到这儿吧。”

“你一定会写得与众不同的。”我说。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但愿如此吧,”他说。

我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样。爸爸又陷入了半途而废的怪圈。他经常这样,先是对一件事情产生极大的兴趣,然后接连唠叨好几个月,但只说不做,直到出现一个小问题将他难倒。如果齿轮里进了沙子,他不会想去解决问题,而是站在原地,任凭机器彻底瘫痪。这似乎是他的宿命。接下来,他会放弃这本书,并作出下一本的计划,而这又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他总是凭热情去做事,一旦那股冲动过去,或者出现什么问题,便偃旗息鼓,柜子里那一大摞未完成的书稿便是证明。他一直计划和苏西姑妈合伙开个鸟馆,但至今没开张。他虽然取得了亚洲语言学士学位,但从未去过亚洲。他已经46岁,仍然在寻找自我,仍然试图证明自己不需要花妈妈的钱。

此时,他真正需要的是信心和鼓励,但以我的辈分,不应该由我来和他进行一场这样的谈话,于是我小心地绕开话题。

“这个镇上唯一的客房被我们租了,那家伙住哪儿?”我问。

“我猜他搭了帐篷。”爸爸说。

“这样的天气,能睡在外面吗?”

“这恰恰是他对鸟痴迷的表现。虽然条件艰苦,但这样更接近目标物,更能拉近与目标物之间的心理距离。任何成就都不会轻易得来。”

我笑了起来。“为什么你做不到这样呢?”我问了一句,但马上后悔了。

“我的书不能完成,也是这个原因。因为总有人比我更用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嘘……”他挥手打断我,偷偷地瞟着门口,“他来了。你可以偷偷看一看,但别引起他注意。”他说。

我用菜单遮住脸,偷偷看向门口。这个人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脸上脏兮兮的,正在门口蹬脚,想甩出鞋里的雨水。他戴着墨镜,头顶雨帽,身上套了好几件夹克,看上去臃肿笨拙,像个路人甲。

“他在扮演无家可归的圣诞老人吧,不过我喜欢,”我低声对爸爸说,“这身装扮还挺吸引人的,有点前卫。”

那个人没看我。他的到来在酒吧引起一阵议论。凯文问他需要什么,他点了一些,凯文去厨房,他站在那里,目不斜视直看前方。不一会儿,凯文出来了,递给他一个食物袋,他付完钱,转身走向门口。出去之前,他把酒吧扫视一遍,过好半天才离开。

他走了之后,爸爸问凯文:“他点的什么?”

凯文说:“几块牛排。他说不在意牛排怎么做,因此做了十几秒我就拿出来给他了,他没说不好。”

人们又开始小声咕哝起来。

我对爸爸说:“看来,他可以生吃牛排。你得承认,作为一个鸟类爱好者,这个习惯还是很古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