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5页)

人群开始议论起来,大家厌恶地看着沃姆。沃姆有点不自在,但没有争辩。

“另一个家伙去哪儿了?”“草叉”问,“如果是这小子干的,那小子肯定也逃不了干系。”

有人说在港口那儿看到过迪伦,于是,一支队伍出发了,他们要去把迪伦抓回来。

“会不会是狼——或者野狗?”爸爸说,“我父亲就是被野狗咬死的。”

“凯恩霍尔姆的狗都是牧羊犬,”“草帽”说,“牧羊犬的天性是不会吃羊的。”

我希望爸爸不要再掺和,趁现在可以走,赶紧离开这儿,但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福尔摩斯,对这桩绵羊被杀案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总共死了几只羊?”他问。

“五只,”另一个农夫说。他身材矮小,因为难过,一直都没说话。“是我的羊,都死在羊圈里,可怜的家伙,它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大家想想,五只羊身体里总共有多少鲜血?”

“一满盆。”“草叉”说。

“如果是人干的,那么这个人一定浑身沾满血迹,是不是?”

农夫们面面相觑。他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沃姆,耸耸肩,然后松开手,放了沃姆。

“估计是狐狸,”“草帽”说。

“是一群狐狸,”“草叉”怀疑地说,“如果岛上有那么多的话。”

“我得提醒你们,伤口非常清晰,”刚才抓住沃姆的那个家伙说,“肯定是刀割的。”

“我不信是人杀的,”爸爸说。

“你可以自己去看,”“草帽”说。

人群解散了,我们几个人跟着农夫离开酒吧,前往事发现场。翻过一个小山岗,穿过一块草地,我们来到一个棕色的棚子前。棚子旁有个四方形的羊圈。我们试探着走到羊圈旁,从篱笆外往里看。

现场惨不忍睹,像被鲜血洗过一遍。圈草、被风侵蚀的栏杆和绵羊僵硬的尸体,像被一个发疯的印象派画家泼上红色的油彩,一片猩红。死去的绵羊脸上还带着痛苦的表情,所以临死之前,它们一定挣扎、踢打过。有一只绵羊试图爬上篱笆逃走,但狭长的板条夹住了它的腿。它的尸体挂在篱笆上,肚子上从喉咙到胯部拉开了一条直线,肚子打开,像个蚌壳。

我不忍接着往下看,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一边低声咕哝着,一边摇头。沃姆呕吐了,然后哭起来。农夫们认为,沃姆这种不敢面对犯罪现场的表现,等于是默认了他自己的罪行。他们准备把他带到马丁的博物馆,那里曾经是教堂,现在又被用做临时监狱。沃姆将被锁在博物馆,直到内陆来的警察把他带走。

我们和农夫们告别,临别时爸爸答应他们会再好好想想这个案子。在黄昏时分青灰色的雾霭中,我们艰难地穿过潮湿的山坡,回到酒吧。到了房里,爸爸脱下湿毛衣,准备换上一件干衣服。我知道一场严厉的审问即将开始,于是抢在爸爸发话前向他投降。

“我撒谎了,爸爸,对不起,我错了。”

“是吗?”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讽刺地说。“你可真行。你在什么事情上撒谎了呢?我的智商都快跟不上你了。”

“关于去见朋友的事。岛上没别的孩子。我之所以编出这么个理由,是为了不让你担心。”

“我确实担心,尽管医生让我对你放心。”

“我知道,你爱我,所以担心我。”

“那些幻觉是怎么回事?戈兰医生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这也是谎言。为了让那些家伙把我放开,我才这么骗他们。”

爸爸交叉着双臂,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是吗?”

“让他们觉得我精神失常,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我是杀羊凶手,就这么简单。”

说完,我在桌旁一张椅子上坐下。爸爸看了我好半天,似乎想通过我的表情判断我是不是说了真话。接着,他弯下腰,向脸上泼着水。等他擦干水,转身回头的时候,看上去他已经想通了——他判断,如果相信我,麻烦会少很多。

“你确信不需要给戈兰医生打个电话跟他好好谈谈了吗?”他问。

“你想打就打吧。但我现在很好。”

“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和这两个小流氓混在一起。你看,差点惹麻烦了吧。”他说。看来,他打算结束今天的谈话。只是在放我走之前,他必须扮演一下父亲的角色,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一次。

“你说得没错,爸爸,”尽管私底下我不相信迪伦和沃姆会把我带坏,但我还是附和着他。

爸爸在我前面坐下,看上去有点疲惫。“我还想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是怎样让自己的脸晒成这样的。”

“我想,是因为我的皮肤太敏感了。”我说。

“下次你还可以这么说。”他冷冷地说。

我洗了个澡,一边洗澡一边想着艾玛;接着又刷牙,一边刷牙一边想着艾玛;然后洗脸,但还是止不住地想艾玛。洗漱完毕,我回到自己卧室,掏出她送给我的苹果,放在床头。为了让自己相信她依然存在,我拿出手机,翻看着下午给她拍的照片。看着看着,我听到了爸爸上床睡觉的声音;看着看着,我听到发电机停止了轰鸣;看着看着,我的煤油灯熄灭了。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只剩艾玛的照片还在散发出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