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山(第2/3页)

由于奋力抵御累世无名者,他这时确实还十分疲惫。在那些撼天动地的隧道中,他的力气用尽,尽管最后得胜,已没什么精神感觉欢喜。所以他很快又蜷缩起来,尽可能靠近火堆睡觉。

恬娜继续坐着为火堆添柴,然后定睛细瞧闪烁发光的冬季群星,由一边地平线望到另一边地平线。后来,壮丽星空和四周沉寂让她渐感昏沉,她打起了盹。

他们都醒来时,火熄了。她之前遥望的群星已移至西侧山头,东边则升起新的星群。他们是被寒意冻醒的,那沙漠夜晚的干冷使吹来的山风利如冰刀。浮云自西南天际渐渐飘来。

收集来的柴枝差不多烧完了。“我们走吧,”格得说:“快天亮了。”他牙齿打颤得厉害,她几乎听不懂他说什么。两人出发,开始爬越西边的漫长缓坡。星光下,树丛和岩石看起来仍乌压压,但倒和白天一样好走。起初感觉冷,一走路就暖和了;他们不再缩着身子发抖,开始轻松前行。日出时,他们已走到西部山脉的第一座山峦,那是截至目前隔绝恬娜一生的巨墙。

他们在山中一处树林暂歇,树上的金黄叶子随风颤动,但仍依附着树枝。他告诉她那是山杨树。她认得的树很少,只有溪河边的杜松和有气无力的白杨,以及所在地果园的四十棵苹果树。一只小鸟在这些山杨树丛间轻声“嘀、嘀”叫着。树下有条小溪,河道窄但水流强,哗啦啦有力地流过岩石和低瀑,因流速快而没结冻。恬娜对它几乎感到害怕。她已习惯沙漠,那儿的事物一概静寂徐缓,溪河慢行,乌云滞留,兀鹰盘旋。

他们分食一片面包和最后一小块奶酪当早餐,稍事休息后继续上路。

向晚时分,他们已经爬了很长一段上坡路。当日天气多云沉郁,风大严寒。晚上,他们在另一处河谷露宿。这里木柴充足,他们用圆木头升起旺火,相当足够取暖。

恬娜很快乐。她发现一个松鼠藏匿坚果的处所,因为空树干倒下来而暴露无遗,里面约有两磅完好的胡桃,还有一种表壳光滑的坚果,格得不晓得卡耳格语叫什么,但他称它们为“油比尔”。她找来一块平石和一块槌石,把坚果一颗颗敲开,每敲出第二颗,就把果肉递给男人。

“真希望我们能留在这里,”她说着,俯瞰山峦间多风的昏暗河谷:“我喜欢这地方。”

“这是个好地方。”他同意。

“外人永远不会来这里。”

“不会常来……我也是在山里出生的,”他说:“在弓忒山。我们如果由北路去黑弗诺,就会经过它。冬天时,那座山看起来很美,漫山遍野白皑皑,宛若巨大海浪突出在海面上。我出生的村子也在溪边,和这条溪很像。你在哪里出生的,恬娜?”

“峨团岛北边的恩塔特吧,我不记得那地方了。”

“他们那么小就把你带走?”

“五岁。我还记得屋里的炉火,以及……没有了。”

他摸摸下巴,虽然长出一点胡子,总算还干净;稍早,两人不顾天寒在山溪里洗了澡。这时他摸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严肃表情。她看着他,在山间昏暗中藉由火光看他,却永远说不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到了黑弗诺,你打算做什么?”他出声,对着火堆询问,而不是对她。“你真的重生了,胜过我个人曾体验的重生。”

她点头并淡然一笑。她是感觉宛如新生。

“你至少该学点语言。”

“你们的语言?”

“对。”

“我很想呀。”

“唔,那好。这是‘卡巴’。”他说着,抛了颗小石子到她黑袍的衣兜里。

“‘卡巴’。那是龙语吗?”

“不是,不是。你又不施法术,这是和别人交谈用的!”

“龙语的小石子叫什么呢?”

“‘拓’,”他说:“但我不准备让你当我的术士徒弟。我要教你的是群岛区,就是内环岛屿一般人讲的话。我来这里以前也先学了你们的语言。”

“但你讲得好怪。”

“是啊。来,‘奥肯米·卡巴’。”他说,并伸手出来,要她把小石子给他。

“我一定得去黑弗诺吗?”她问。

“不然你要去哪里,恬娜?”

她犹疑未语。

“黑弗诺是个美丽的城,”他说:“况且,你要把那个和平象征,那臂环,那失落的宝物带去给他们。黑弗诺的人民会像对待公主般欢迎你。他们会因为你带给他们这项贵重礼物而尊崇你,款待你,让你确实感到宾至如归。那座城的居民高贵慷慨,他们会因为你的白皮肤而称呼你‘雪白女士’,加上你又这么年轻、这么美丽,他们会加倍爱护你。你会有上百件像上次我藉幻术表演给你看的丝质衣裳,但必定是真实的衣裳。你会受人赞美、感激、爱护。过去的你只懂得孤独、嫉妒与黑暗。”

“那时有马南,”她防卫地说着,嘴有点颤抖:“他爱我,一直照顾我。他尽他所知保护我,我却因此害他跌入巨坑,致他于死。我不想去黑弗诺,我不要去那里,我想留在这里。”

“这里——峨团岛?”

“山区这里,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里。”

“恬娜,”他以郑重低沉的声音说:“既然这样,就待在这里吧。但我连把刀也没有。这里要是下雪,肯定下得凶。不过,只要我们找得到食物——”

“不行。我知道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只是闹闹傻气罢了。”恬娜说完,站起来为火堆添柴,裙兜的坚果壳散了一地。她身上那件衣服和黑斗篷早已污损,看起来异常单薄,但她站得挺直。“现在我原本知道的一切全没用了,”她说:“又还没学到任何东西。我得试着学些东西才行。”

格得瑟缩着把头转开,宛如身陷苦痛。

次日,他们翻越黄褐色山脊的最高点。行走山间隘道时,厉风兼劲雪,吹扫得既刺人又遮蔽视线。一直走到下了山脊,又走了很久到另一边,脱离山巅雪云蔽天的地带,恬娜才终于见到巨大山墙外的大地。一望无际尽是翠绿,松树、草地、耕地、休耕地,放眼皆绿。甚至在这灌木尽秃、森林满是灰枝的萧条冬季里,它仍是绿地,粗朴温厚。他们由高处岩坡俯瞰,格得默默手指西天,太阳躲在浓浓奶油黄晕与一卷卷云层背后,渐渐下沉。红日虽掩,但地平线依旧灿烂,与陵墓墓穴水晶墙的闪耀光辉不相上下,仿佛世界的这个边缘正展现一种欢快光芒。

“那是什么?”女孩问,他答:“海洋。”

不久后,她见到另一件事,虽然没那么奇妙,但仍够奇妙。他们来到一条道路。黄昏已至,他们便循路走进一座村庄,一座沿路分布了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她一发觉他们正进入人群中,马上慌张地转头看同伴,却发现同伴不见了,身旁的人穿着格得的衣服、模拟格得的步态,穿格得的草鞋大步行走,却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白皮肤,没有胡须。他朝她送来一瞥,那双眼睛是蓝色的,还对她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