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十七:古琴 玉壶冰清(第5/6页)

流波双脚发软,倒退了一步。

面对着这么强大的指控,与这么深重的怨愤,她虽然知道那个做出一切的人,是"清瑟",而不是今日的流波;但是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指控,无法漠视他历经千年积累而成的怨气与愤怒。那是太强大的一股力量,甚至可以左右人的心神;流波想笑,又想哭,然而她纵然鼻尖酸涩,眼中却仍没有泪水。

原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一件事。一旦行差踏错了一步,哪怕经历了几生几世、几千几万年,也不能抹灭自己曾经的罪孽——

角落的白月忽然冲向柜台之后,那里摆放着名琴"鸣涧"。她来不及盘腿坐正,也来不及从容调音,指尖飞快掠过琴弦,带起一连串熟悉的旋律。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

流波和风凋都是一凛。流波也因此从方才的一时心神迷惑中挣脱了出来,定了定神,目光重新清澈分明。

但风凋的眼神却变得有丝迷茫。他愣在那里,仿佛停下了一切思考、一切动作,他细意聆听着那首他曾无比熟悉的曲调,而白月眼见得手,却并没有停。

"……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曲终的那一霎那,红云右手指缝间忽然多了一道闪着寒光的东西。她飞快奔到流波身旁,未及多言,已抓起流波右臂,在她腕间一划——

顿时,流波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已溅出了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花!

红云左手俐落地一抖,方才那部古卷就随着她手腕转势打开,流波的鲜血溅到那部卷轴之上,红得愈发刺眼清晰。

与此同时,几滴流波的血也不可避免地飞溅到了风凋的手臂上。当流波的血接触到风凋肌肤表面的一瞬间,风凋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而痛苦的呼喊。他以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溅上流波鲜血的手,他的双手、甚至整个身躯,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住红云手中的古卷,眼神凄厉而绝望。

红云已顾不得那许多,迅速做起手印,口中喃喃念起咒语。白月丢下琴,冲到流波身边,一边飞快帮她包扎伤口,一边焦虑地催促道:"哭啊!流波,你的眼泪!只有你的眼泪,才能救赎风凋!"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流波却只是定定地站着,任红云割破了她的手腕、任白月替她紧急包扎,对面前的风凋凄厉长啸的惨状也视而不见。她的眼神低垂,漫无目的地凝聚在某一点;她的神智仿佛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浮游。

白月更为紧张,一边观察着更加狂暴而痛苦的风凋,一边不住地摇晃流波,叫道:"流波!你要清醒一点!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流波一震,忽尔回神。她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痛苦挣扎的风凋,声音低得轻似耳语。

"我记起来了……"

白月一愣。"流波,你记得了什么?那就快哭呀!红云那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刻不容缓,快呀,流波!"

流波仍恍如未觉般,轻声说道:"我记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她蓦然提高了声音,直视着面前的风凋,一字一句道:"因为,是你生身父亲洵王懿,害我家破人亡!"

室内诸人皆是一愣,大为震愕。就连仿佛如烈火灼身或如坠冰窖般痛苦难当的风凋,都咬着牙忍下了一波波或灼热、或酷寒的痛苦,睁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盯着流波。

"你说什么?我父王……"

流波不理他的疑问,自顾自往下说道:"我父亲也原为朝中大臣,当年因洵王有争位夺储之心,而不愿党附于他;因此被洵王挟嫌报复,被诬下狱,惨遭不测!而我一家四十余人,皆被灭门!我幸而当时随同师傅楚望在外修习琴艺,侥幸得免;师傅因与舒光之父有故旧之情,遂带我前去投奔,蒙舒光起了恻隐之心,在他父亲面前为我说情,有他一家收留照料,方得苟活!……"

风凋闻言,如遭电击,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而流波仿佛盲了一般,眼神黯淡无光,只是径自继续说着:"所以,虽然我也厌憎尚御,可是这样一个既可以报复洵王、又可以报答舒光的机会,我是怎样也不能放过的!你待我好,我自然是感动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你待我再好,我的父亲、我的家人也都再也回不来了……"

风凋忽然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既然你已入了东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旦事败,你知道的内情已经太多,难道尚御就会放过你?"

流波一震,眼神忽尔起了一点波动。她的眼光缓缓在风凋面容上飘过,带着一点似真似幻的打量。然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垂下了头。

"我这条命,已经是当年师傅和舒光给我的。所以我已经多偷得了这么长的一段时光,够了……"她静静说着,眼中忽然浮上了一层水雾。

"我本来想着,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无论你和尚御谁输谁赢,我都可以终于去和我的家人团聚……可是当你深夜入宫以后,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东宫的宫人、侍卫都已无影无踪;我情知事情不妙,就在此时,一队剽悍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尚御的心腹之一,宰相府吏重瞳。他冷冷地看着我笑,说:'流波姑娘,先皇驾崩、新帝登极,你的责任已了!'……"

风凋忽然安静下来,凝视着流波眼中盈盈泪光,似有所悟。

"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我只想问他,新帝究竟是谁?是救我一命的舒光,还是……那待我以诚、我却背叛了的风凋?我想着倘若是你输了,我会伤心吗,我会落泪吗?可是我却再没有机会知道,因为我还来不及说话,双臂已被侍卫一左一右钳制,然后重瞳走了上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流波话音未落,一滴眼泪终于滑出眼眶,坠落于她脚前的尘埃。

风凋身躯剧震,向前迈一大步,就向着流波颈间伸出了双手,面上表情似笑似哭……

电光石火间,红云一抖手中长卷,那卷轴飞快斜插入流波与风凋之间,阻住风凋去势,轻飘飘蒙在流波落泪的容颜上。长卷的丝绸很快被流波的泪水沾湿,红云念动咒文,手做结印,左手一扬,那卷轴陡然飞起,随红云臂力斜飞向一旁桌上摆放的"玉壶冰"琴,覆盖在琴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风凋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而痛楚的长啸。他的长发张狂地飞散,他的面容无比痛苦。他的肌肤上逐渐爬满了一丝丝鲜艳的血痕,那血痕逐渐扩展,似要将他整个身躯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