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三章 接触与着陆(第5/8页)

他转过身。洗手间的一侧有个洞,像是一个通道。透过这个洞,他可以看见灰蒙蒙的砾石遍布的海滩和波涛,还有老式运动短袜似的玩意儿在沙滩上飘舞。

他听到了波涛声。

他能嗅到盐的味道,那气味闻上去像是从他鼻子里流出的苦涩的泪水。

穿过去。

有人在敲洗手间的门,告诉他必须马上出来下飞机。

穿过去,你这该死的!

埃蒂,呻吟着,步向门道……绊了一下……跌入了另一个世界。

13

他慢慢站起来,觉出右掌让贝壳的利缘划开了口子。他傻呆呆地看着血液顺着手掌的生命线流下来,随后看见他右边的另一位也慢慢直起身来。

埃蒂一副畏缩样儿,最初的晕头转向和梦幻般的错位感突然被楔入内心的恐惧感取代了:这人已经死了,可他还不知道。他削瘦的脸庞如此憔悴,简直皮包骨头,就像是布条缠在尖削的金属上面——马上要被割破似的。这人的肤色青里带黑,脸部颧骨上、脖颈上,以及下颏两边都呈现像是肺病的高热红斑,他两眼之间有一个圆形标记,很像一个孩子费力地摹写出的印度种姓的等级记号。

但他那双眼睛——蓝色的眸子,透着坚毅的目光,完全是神志正常的样子——这副躯体曾是活生生的,充满了顽强可怕的生命力。他穿着一件某种家织的黑色衣服;那件袖子卷起的黑衬衫,几乎快褪成灰色的了,裤子像是蓝布牛仔裤。枪带在臀部交叉成十字状,但弹囊几乎是空的。枪套里的家伙看上去是点45口径手枪——说来点45的手枪几乎是老古董了。枪柄木头磨得光溜溜的,都快赶上枪管的光泽了。

埃蒂,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但他听到自己在说。“你是鬼吗?”

“还算不上,”这人的声音像枪声一样嘶哑可怕。“那鬼草。可卡因。不管你叫它什么。把它从你衬衫里拿出来。”

“你的胳膊——”埃蒂瞅瞅这男人的胳膊,这个胆大妄为的枪侠有麻烦了,他胳膊上明显现出一根细细的实心面条似的红线,那隐隐透明的痕迹显然是不祥之兆。埃蒂对这种红线知根知底——这意味着血液中毒。这意味着该死的毒液蹿来蹿去比你放个屁还快,它已经钻进血管,搭着心跳往上蹿了。

“别管我他妈的什么胳膊!”那毫无血色的幽灵对他说。“脱下衬衫,解开那玩意儿!”

他听到了海浪声;他听到了一阵廓然无碍的风声;他看见这个疯狂的濒死的男人,一无所有,只有孤寂凄凉;然而,在他的身后,还隐隐约约传来旅客下飞机的嘈杂声和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迪恩先生!”那声音在喊,他想,那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对此并不怀疑,只是要把这念头植入脑内就如同将一枚钉子敲入一爿厚厚的桃花心木一般。“你必须——”

“你可以把它留在这里,过后会给你的,”枪侠嘶哑地命令道。“上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只能在这儿跟你说话?我的身体伤得厉害!没时间了,你这白痴!”

埃蒂本该因他出言不逊而杀了他……但又觉得也许杀他并不那么容易,尽管看上去杀了这家伙倒像是对他做了件善事。

但他在这双蓝眼睛里感受到真情的陈述;两人虽说疯狂地对视着,却彼此并没有什么猜疑。

埃蒂开始解开衬衫扣子。脑子里即时而现的冲动是干脆扯开衬衣,就像克拉克·肯特看见洛伊丝·莱恩被绑在火车车厢里时所做的那样,或如此率性而行,可在真实生活中这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因为你迟早得解释怎么弄掉了那些纽扣。所以他只是在身后不停的敲门声中匆忙地把扣子从一个个扣眼里抠出来。

他猛地把衬衫拽出裤腰,脱了扔在地上,然后松解着绑扎在身上的一条条带子。他这模样活像是一个即将痊愈的肋部骨折的重症患者。

他朝身后瞥一眼,看见敞开的门……门框底部在灰色的砾石沙滩上蹭出一道扇形痕迹,是出入者——想来是这奄奄一息的家伙——推来拉去弄的。透过门道,他瞧见头等舱洗手间,洗脸盆,镜子……镜子里映出他自己一副惧骇的面容,从额上挂下来的黑发盖住了他的褐色眼珠。他从镜子里瞧见身后的枪侠,沙滩,嚣声尖唳的海鸟,天晓得它们在为什么争吵。

他的手指在带子上乱抓一气,不知撕扯哪个部位,从哪儿找到带子的封头处,一阵晕头转向的绝望笼罩了他。这种感觉犹如一只小鹿或是一只兔子在蹿过乡村小路时,一扭头却见自己已被一束追踪而至的强光锁定。

这是威廉姆·威尔逊,人家叫他坡的家伙(他干这个可是大名鼎鼎)费了二十分钟时间给他搞定的。可是再过五分钟,顶多七分钟,头等舱洗手间的门就要被踹开了。

“我没法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拿下来,”他看着面前这摇摇晃晃的人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但我得告诉你,带子太多,时间太少。”

14

副驾驶迪尔建议麦克唐纳机长别再敲门了,麦克唐纳机长真是气昏了,里边那个3A居然一点没有反应,他只好停下来。

“他跑到哪儿去了?”迪尔问。“他怎么回事?把他自己冲下马桶了吗?那他这块头也忒大了点。”

“可是如果他带着——”麦克唐纳说。

迪尔自己也曾沾过可卡因,说:“如果他带了那玩意儿,那就不会是一丁点儿,他不会扔掉的。”

“关掉水龙头。”麦克唐纳果断地命令道。

“已经关掉了,”领航员(他也有过吸毒经历)说。“我想这倒不是大问题。你可以溶解在水箱里,但总不至于让它消失吧。”他们聚集在洗手间门口,那个有人的标志变得越来越搞笑了,所有的人都在那儿低声议论着。“叫缉毒局的人来把水排干,滤出毒品,这一来那家伙可就没跑了。”

“他会说在他之前有人进去过,是前面那人扔的,”麦克唐纳反驳说。他激动的嗓音有些声嘶力竭。他不想这样讨论下去;他得动手做点什么,虽说他清楚地知道旅客还在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许多人带着不止是好奇的目光观望围在洗手间门边的机组乘务人员。在他们看来,这帮幸灾乐祸的家伙在这种行动中脑筋都很敏锐——噢,这还用说么——他们在诱捕隐藏在每一个空中旅行者意识深处的可怕的恐怖分子。麦克唐纳机长知道领航员和飞行工程师是对的,他知道那些毒品很可能装在一些印着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塑料袋里,但他脑子里似乎有警铃在敲响,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脑子里总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尖叫着诡术!诡术!好像这个3A的家伙是一艘水手船上的赌徒,手上攥着一把“A”牌准备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