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向北向北向北(第5/16页)

我在镇子东头找到伙伴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自己灌得烂醉了。酒馆是靠山挖出来的巨大岩洞,有40尺高,对着屋顶喊话能听到回声,这只是个小酒馆而已——他们什么都喜欢大。靠街道的外廊用红色的砂岩圆柱支撑着长长的石梁,店堂内也是用同样的石头拼了几张适合巨人使用的大方桌,还有用扭曲的粗树根和石头扶手做的宽大长凳。一尊比例失当的粗笨铜香炉里冉冉冒着浓厚的檀香烟。这里头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巨人,他们打呼噜和叫酒时的喊声简直盖过了最凶猛的浪涛声。

我的伙伴们占了一张桌子,他们有的人姿势放松地骑在石椅上,有的则四仰八叉地躺在桌子下。哈狼犀看到我给自己搞了张弓,我以为他会嘲笑我,但哈狼犀却点了点头说:“很好。”

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别就越多。和其他的巨人比起来,哈狼犀身上有许多让人害怕的东西。他比其他的巨人更严肃,更不动声色。他的身上有着更接近威严的一种东西。

“有时间你该多练习练习。”他说。

我看到浑狐牙也给自己搞了一张弓,那张弓足有两个我那么高,配了两只粗陋的箭筒,里面装了三四十支用金冠鹏尾羽做箭翎的箭,箭杆粗如手指,菱形箭头又厚又重,射出去足可以劈裂一匹马。

浑蛮力他们几个还新买了几把短剑——我不太习惯把它们叫做短剑——因为每一柄剑如果把剑尖插在地上的话,剑柄都已经靠近我的眉毛了。这些剑的剑刃很宽,上面有着漩涡形的条纹,剑柄端头是一个实心的铜球。

“来提提它看。”浑蛮力和我打趣说,他的身边多了一位漂亮的姑娘,金黄的头发,明亮的眸子,在光洁的膝盖边倚着一面很大的黑色盾牌,看上去和他很亲热的样子。

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玩笑方式,于是跳到桌子上装出一副竭尽全力的样子抬它,果然我只能把剑柄一端抬离地面半尺,它哐啷一声落回桌面的时候差点把我的脚趾头砸烂。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包括他身边的那位女武士,我觉得她的目光里头好奇超过了嘲弄,她对浑蛮力说:“这就是你们那位勇敢的伙伴?他看上去不怎么强壮。”我觉得她望着我的目光里似乎有其他含义。切,这算什么问题,我们羽人本来就不以强壮著称嘛。

“它太重了。”我呻吟着说。

“不,它不重。”浑蛮力纠正我说,“你觉得它不是你能拿动的,所以你就觉得它重。”

“你开玩笑。”我说。

然后我们一起开怀畅饮。这些天来,为了抗寒,我每天都要喝一点他们皮袋里的酒,已经喜欢上这玩意儿了。他们用葡萄和野蜂蜜酿酒,经过蒸馏缩水,非常非常的烈,喝到喉咙里就如同一团火般顺着喉咙直烧下去。在店里他们用一种铜制的觚喝酒,一只觚能装两升酒。我可以把整个头埋进去喝。

我很快觉得自己变得又高又大,即便是那些夸父也不在我的话下,屋子紧接着开始旋转,而且变得又小又挤。我看了看四周,想起来什么,于是开始数数:“1、2、3、4、5。”

“怎么啦?你嘟囔什么呢?”浑蛮力开心地搂着他的姑娘说,“是不是又想问你那些愚蠢的问题。”

“是的,呃,”我说,“雷炎破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估计在哪儿打架吧。”浑蛮力醉眼迷离地说。他的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柜台那边有一个巨人被扔了出来,砸在一排一人多高装酒的大木桶上。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响动。

周围的人自动退开了几步。

“决斗!决斗!”这群醉醺醺的人喊道,登时其他的事情都被抛到了脑后,喝醉的人支起胳膊,用手指头撑开眼皮看着。战斗的热血好像一下子冲到了这些巨人的头颅里。

“决斗!”他们喊道。

那名摔倒的夸父慢条斯理地爬了起来,擦了擦鼻血,拔出了腰带上的短剑。我看到了一个圆溜溜的光头,原来那家伙正是雷炎破。他的对手是一名强壮的黑皮肤巨人,比雷炎破还高出了一个头,看上去要更年轻强壮,他傲慢地走入巨人们围成的圈子里,甩掉背上挂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抽出了一把短剑。

他们的决斗不允许使用斧头,通常情况下以短剑了结,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对一个。在正式对打前,有人把两面很小的黑铁蒙面橡木底的盾牌塞到了他们的左手上,随后两名巨人就在屋子里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两个人都醉得够呛,脚步踉跄,我觉得他们打着打着也许就会突然倒地呼呼睡去。

他们的剑尖摆动的路线又短又小,动作幅度不大但非常有力,如果盾牌挡住了剑的攻击路线,他们就索性加大力度狠狠地撞击那面小盾牌。想象一下两座小山撞击在一起的样子吧,整个店堂似乎都在颤动。每当他们有人被逼得重重地撞在店内的柱子上时,大团的沙土就从屋顶上掉落下来,我真害怕岩洞会坍塌下来。

我的朋友们平心静气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在那儿性命相搏,没一个人有上前去帮忙的意思。鲜血一点点地从搏斗场里飞出来,血溅到围观者脸上时他们也不把它擦去。

雷炎破的力量不足对手,他那面盾牌在黑巨人的猛烈撞击下已经出现了裂纹,黑巨人暴喝了一声,挥剑又是一记重击,狠狠地砸在盾上,把盾打得散了。雷炎破却一低头,从黑巨人的腋下钻了过去,猛然反身发力,一剑跺在了黑巨人的大腿上。那家伙狂叫了一声,摔倒在一大堆桌椅瓶罐上。

雷炎破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然后蹲下身去看看那倒霉家伙的伤口。

“不,你还死不了。”他说,然后站起来退开了。

黑暗的店堂后面随即冒出来几个黑衣黑裤、蒙着头脸的伙计,把那个倒霉的巨人拖了下去。

后来浑蛮力告诉我,如果他们发现那小子的伤很严重,雷炎破就会把那家伙的短剑塞回他手里,然后一剑割开他的咽喉。

“如果是雷炎破受了重伤呢?”

“会由他的对手或者伙伴来下手。”浑蛮力冷静地说。

“伙伴?”我的嘴唇一定变白了,“这我可下不了手。”

“你们是些古怪的可怜小人儿,”他怜悯地看着我说,“在战斗中死去总比在床上死去好,那是我们的荣誉所在。”

雷炎破的鼻子流着血,歪歪倒倒地走到柜台那儿,轰隆一声倒入到一个黑色头发、光彩照人的美人儿怀里,那是他的奖赏。

后来我发现这种决斗在夸父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那一天晚上我就目睹了四起决斗,两个人挂掉,两人重伤。在我没看到的角落,鬼知道还有多少起流血争斗呢。我想起了巨人集市外的那庞大墓地,难怪殇州的巨人会如此数量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