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身无形(1)(第5/6页)

“我们还是要抢劫屠杀吗?”青罗惊问。

沙陀药叉狞笑着回答:“我们是强盗,不是吗?如果要我听你的——”

他转头望着帐外,那里是呼啸的风和被风吹得猛烈地偏向一侧的火把。所有的领袖都面色严峻地站在门口,分成两排。他们在等待他的命令。

“如果要我听你的——你,就要带着他们去进攻。我知道你不喜欢干这个,”沙陀药叉带着不容置辩的口气,像一座庞大不可动摇的山那样下了他的命令,“可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就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蛮人们的抢劫会议以极高的效率召开了。他们在帐篷里蹲成一圈,用刀子在沙地上画出了一个扭曲的地图。打叉、圆圈和歪斜的箭头,则代表他们各自军队的位置所在和分工。

狼那罗在冒着黑烟的松明下摇了摇满是疤痕的脑袋,歪着头狞笑:“要我说,这主意不错。”

“抢那些细长个儿的鸟人,会更有钱,我也喜欢。”一个留着灰白长发的蛮子也说。他其实不老,只是头发早白,是名以智计著称的头人。此刻他咧着嘴,露出了半拉虎牙,狡猾地一步逼近青罗,问道:“只是从来没有人攻破过上城的城墙,我们可以吗?”

青罗愣了一愣,他确实不清楚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远处又响起了三声低沉的牛角号,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近。一名卫兵在门口禀告道:“我们有了一名使者。”

在墨黑的天空下,那名使者被传到帐篷前,沙陀药叉见那人身形矮胖,形容猥琐,围着条脏围裙,笑咪咪地走了过来,说是使者,倒更像一名厨子。

那人慢条斯理地四面看了看,然后对沙陀药叉道:“你可以叫我苦龙。铁爷已经下令,放开大路,任你们进逼上城。”

“这是下城城门的钥匙。”苦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柄金灿灿的铜钥匙来。

他扫视四周,看到了那些首领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绷的腮帮子。

“在为那道白城墙担心吗?”他咧嘴而笑,“别为这个烦恼。八百条好汉,在上城的城墙下挖了已经足足一个月了。”

九之丁

时近正午,天空却如鸦羽一样墨黑。

在这样的光线下,即便如羽人般敏锐的目光也看不出百步开外,否则,龟缩在上城城墙上的那些羽人弓箭手们就该注意到,脚下那些低矮的破房屋间隙中的阴影似乎有点异样。

它们如同很长的青虫,在慢慢地蠕动,从远处看去,那副景象又有几分像厚实的黑色泥浆,在狭窄的空隙里静悄悄的流动。每遇到一处空场地,就回旋成一个漩涡,

它们先是出现在靠近西门的陋巷里,然后北面和东面的破碎城区里也出现了,一路若隐若现、时断时续地接近翠堵塬。

它们四面八方地向中心汇集,缓慢地流入厌火的心脏腹地,慢吞吞地朝上城的各个城门聚集而来。

莫说上城的那些哨兵看不见这些动静,即便他们看见了,也会把它们当成暗夜里最黑暗深处冒出的鬼魅,它们无声无息,没有亮光,没有身形,融化在阵阵尘烟和灰雾里。

在格天阁边的一座偏殿里,羽鹤亭在自斟自饮,等待派出去与沙陀联络的使者消息。

鬼脸已经被羽大人派到南山路找露陌了,他身边少了那位寸步不离的铁面人,但身遭的防卫依旧严密。

宫殿四处都侍立着黑色衣甲的庐人卫,如同撒满沙盘的黑豆。他们腰悬长刀,手持长兵,个个抬头倾听城墙上传来的断续的芦哨声,脸上露出不安之色。

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士们都已经嗅到了空气里飘来的战争气息。

突然一匹快马冲入殿中,惊惶得撞翻了庭院里的木灯笼。骑者滚鞍下马,在阶前喊:“大人,沙陀蛮的大军已到城下了!”

“乱叫什么!”羽鹤亭放下手中的酒盏,镇定自若地说,“把我的斗篷和马鞭拿来。”

随身侍卫定了定神,给他披上斗篷的时候,却无意中看见桌子上放着的锡酒杯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美酒正慢慢地漏出来,流到桌子上。

羽鹤亭装束好盔甲,什么侍卫也不带,独自攀爬了一百五十级台阶,登上了格天阁的望台。宽敞的平台伸向空中,十二青铜武神咬牙凸睛,张着狰狞的面孔,手舞各色兵刃,和着他一起向下俯瞰。

上城的白色城墙边,如今挤压着黑色的漩涡,仿佛黑色的海洋突然越过堤坝,在上城周围围成一圈耸动的浪潮。

突然亮光起处,上万支火把同时点燃,如同群星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上漂浮。借着这些点点飘动的火光,羽鹤亭清楚地看到沙陀大军如军蚁般排开,簇拥成一个个密集的方阵,树起的长矛密如森林,它们挤满道路,空场和所有间隙,像把城外原有的那些板房和棚屋全都吞下去了似的。他们在火把下招展开无数杂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些旗帜原先一定都是卷着的,否则,光是风卷动旗子的声音就会让羽人在十里外听到他们的行进。

在这些黑压压的潮水平面上,有十多个突兀出来的庞然怪物,那是带着厚厚装甲的攻城车,它们的形状和高度让人想到从黑色深渊上升起的恶魔;更靠后一点的地方,则是成排的的抛石车,它们扣紧缆绳,绷紧长长的颈子,指向斜前方的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沙陀背信了吗?”羽鹤亭怒声朝着空荡荡的平台喝问,“难道他炸开了灭云关还不满足?要想和整个宁州的羽人为敌吗?我不信,沙陀不是这样的傻瓜。”

“这个问题我能回答。”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平台上突兀地冒了出来。

格天阁四层以上日常严禁他人踏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声,就如一粒石子掉入羽鹤亭的心里,发出轰然巨响。

羽鹤亭冷静地一手扶上腰间,掉转头去,在灰蒙蒙的尘雾里努力分辨。

从显得黑憧憧的花棂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又小又苗条的身影,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衫子,宽缎子腰带在身后随风飞舞。

羽鹤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见那人不过是名十来岁的小姑娘,模样乖巧,满脸稚气,怎么也不像个让人害怕的人物,一步步地走了近来,羽鹤亭却感到一股寒意静悄悄地脚面上升起,不由得喝了几声:“站住!”这小女孩就像是个鲜花与荆棘编织成的花冠,是个仙灵和魔妖的混合体,让人越是喜爱就越是恐惧。

他惊疑未定地喝问道:“你是鹿舞?不是让你在阁下候着吗?谁让你擅自上来的?”羽鹤亭确让卫士去召她过来,但遵惯例,她该在楼下的月台前等候召见,没有哪个人有如此大胆,敢放鹿舞到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