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夜之主(第5/8页)

铁问舟那时候年少气盛,不堪勒索,和一拨年轻人杀了府兵头目羽人都尉,闯下了弥天大祸。厌火黑帮被羽人官方重压,也要捉拿他,但他凭借自己的坚忍狡诈,闯过无数重暗杀、陷阱、埋伏和火并,一点一点地创立了自己的影者帮,并将厌火城的各色争权夺势的团伙汇集起来。那时候在厌火城势力汹汹的几大团伙有流浪水手组成的海钩子、破产农民的好汉帮、在南山路抽收红利的铁君子,这些帮伙最后都归属到铁问舟的手下。他的生意逐渐做大,厌火城或明或暗的每一笔生意,都有铁爷的影子存在。但他依旧是盗匪,被羽人官方画影图形,四处缉拿。

他的第一次时来运转,就是三十年前的蛮羽之战。那时候羽人大军接连败退,羽鹤亭的精锐天龙军又被纠缠在宁西的崇山峻岭之中,救援不及。蛮族人顺着勾弋山灭云关打开的缺口,四万铁骑猛扑厌火城。厌火城的府兵对付刁民还好,对上蛮族精兵,却是一触即溃,铁问舟那时候振臂而起,以厌火的无翼民帮伙组成的乌合之众,倚据上城的城墙,居然顶住了四万蛮族大军的轮番进攻。

战后,羽人便默许了铁爷在厌火城的权威。虽说还是府兵派遣专职官吏及士兵管理城门,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铁爷掌握下。铁问舟以他的威严和实力,将原本多方势力相互倾轧的厌火下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下城有无翼民自己组成的巡查和消防队,配备报警器具,在城中每一条街上都设立街鼓。在码头上,对过往货物抽取一定的税收,就保护他们人货的安全。

厌火羽人对无翼民的压榨,也放松了三分。一般情况下,捕吏夜间也不可随便入下城的私舍,要抓捕盗贼或是缉拿案犯,掌管府兵的都尉只要将名刺送入铁府,前去拜会,讲清事情缘由,铁爷自然也会给一个交代。这也是羽鹤亭要龙不二找人替他拿石头的原因之一——老河络既然住在铁爷的地盘上,虽然羽鹤亭和他手上的天龙军还牢牢控制着上城,实力不容小觑,但厌火城的居民都心里明白,铁问舟是厌火城真正的无冕之王,至高无上的君主。

四之戊

那天下午,登天道上冰牙客栈的老板苦龙和虎头被铁问舟招到城里。

他们没有被引到城东长生路的铁府,而是被带到城南的雷池去。雷池是一个方方整整的天然池子,即使在大白天看,池水也因为深邃而发黑,它长约有六百步,宽有两百步。池子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小岛屿,名叫天心丘,面积不大,正好放下一座临水小阁,一株花树而已。

那株花树是有名的金枝珊,树干如珊瑚一般殷红,白日繁花满树,到了夜里,花叶全谢,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树杈放出幽幽的毫光。

这儿是铁问舟避暑的云天水阁所在,一进夏季,除非得到铁爷的同意,就没有人可以靠近雷池周围。天心丘又无桥无路,只能靠一叶小船摆渡进去,整座雷池上,也就这一只小船而已。

苦龙和虎头跳上小船,那划船的水鬼精干皮实,扎着黑色水靠,裹着红头巾,在黑夜里就如一团火在烧着。他坐在船上,带着那种御前侍卫的骄傲神气。苦龙和他相熟,知道他是海钩子中一等一的高手。虎头历来讨厌坐船,尤其是这种小扁舟,这时候苦着脸往上一跳,轰隆一声砸起万顷水花。那水鬼哑声一笑,一点竹篙,小船笔直地向池心荡去。

虎头紧紧地抓住了两边船帮,知道要是落入水中,那怕自己身躯庞大,要不了一时三刻,就会被水中的成群的突齿虎刺鱼撕咬得剩下一堆骸骨。

不一刻荡到天心丘的岸边,铁问舟早在花树下一领席子上盘腿而坐,等着他们了。岸上再无他人,甚至连仆人也没有一个。

苦龙对此并不奇怪,这儿的警备外松内紧,不说雷池边布有暗岗明哨,只要有池水里的突齿虎刺鱼,只要控制了这条船,雷池就难跨越一步。

第一次见到铁问舟的人都会吃上一惊,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已过中年的无翼人。平心而论,他的头颅巨大,富有魅力,一头浓密、灰白的头发像狮子那样蜷曲着,披散在他粗大的脖子背后。在这狮子一样的头颅下,却是一套缝制简单的粗布服装,铁问舟手里拿着只烟筒,除此之外身无长物,腰带上最简单的挂饰都没有,穿着打扮都是一个真正的农民。他身形已经发福了不少,甚至胖得骑不了马。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手下掌管着上万的厌火帮众,不会相信他曾经被以十万金铢的价格悬赏捉拿过二十年之久,不会相信他就是厌火的主人。

苦龙和虎头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他们低垂下脑袋,等他发言。

而铁问舟神态和蔼,语气舒缓,仿佛路上相见的农人,在问另一个人吃过饭了没有。他问:“听说你在城外拿了茶钥公子手下的一把刀。”

“拿了。”苦龙哈哈一笑,“靠,有吃白食不给钱的吗?”

铁问舟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茶钥家毕竟是官家的人,时大珩的人当日就把帖子送到我的府上了。你这把刀,就给了我吧,我叫人送一万钱到你的客栈去。”

苦龙说:“不用了,也就图个乐子而已。铁爷喜欢,拿去就是。”

“钱,是时大珩让我转交的,”铁爷缓缓地说,“该收的你就收下,也算是给他个教训,一万钱自然不够,你就当是贱卖给我的吧。”

“铁爷,您太客气了。”苦龙抱了抱拳,他说话虽然带着无翼人的粗俗和豪爽,神态却始终是恭敬的,“您老联合起三帮五会前,无翼民哪有一点地位,总是被人欺负,就算挣的钱再多,终究都是低人一等的奴仆。一把刀值得了什么。”

铁问舟微笑起来。他这一笑,顿时拂拭去身上那股庸懒的农人形象,这就如同背后的花树,虽然暗淡之光不足以全现其妖娆,却可让人想到白天时的绚烂之姿。他面色温和,满意地微笑,说:“叫你来,是还有其他事。”

“是上城那边的事吗?”

“如今情形多变,谁也吃不准。青都和鹤鸟儿争权夺利,本来不关我们的事,”铁问舟的面上露出萧索之色,“厌火已经许多日子没动过刀兵了,对老百姓来说,能躲一天是一天——但有许多事情,又是躲不过去的。”

铁问舟的犹疑让苦龙有点奇怪,这可是他从未见过的。这个始终笑容满面的矮胖掌柜为难地搔了搔下巴。虎头早轰隆隆地拍了胸脯喊出来:“我们厌火城的好汉,可从来没怕过别人。铁爷,我们早做准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铁问舟点了点头,说:“我不担心打战的事,只是目前宁州各方势力纠缠交错,沙陀、翼动天、鹤鸟儿,还有其他七镇,要是站错了一步,对下城人来说,就是大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