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之息(2)(第5/7页)

老河络在梦里并未意识到,无数四处乱爬的黑蜘蛛,此刻已经在他脚下三尺深的甬道壁上画满一幅斑斓的图画。许多毒蛛相叠,垒成倒挂的小塔。它们口中喷出的毒丝瞬时间布满云裴蝉等人的头顶,如同一片灰色丝绸织造的阴霾。

云裴蝉等人屏息观望,将兵刃紧抓在手中,突然一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去,剩下的三人大吃一惊,一起向后退去,在狭窄的甬道里挤成一堆,这些在登天道上面对死亡的雨之戟面不改色的卫士,居然在这个暗黑的甬道里吓得乱了阵脚。云裴蝉眼尖,在那名倒下的护卫靴子边发现了一只暗青色的虫子,小如青蝉,昂起头来却可见一只针管般尖利的喙。

站在最前面的年轻护卫双手倒转过来,肘尖向上,用剑尖去刺那虫子,俄而却猛一缩手。原来那虫子动作快如闪电,竟然比行动敏捷的羽人还要快上几分,它突然张开翅膀,弹起三尺来高,一口叼在那名护卫持剑的手背上。

护卫愣了一愣,松手撒剑,甩了甩手,那虫子小小的身子却悬吊在上面不动。云裴蝉等人都吃了一惊,以为他定然不免中毒而死。但那护卫拂了两下,那青虫突然松口掉下地去,六肢蜷曲,已经死了。

那年轻护卫也是满脸惊讶,转过头来说了声:“没事。”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已经刷白如死人,从皮肤里渗出一点一点的惨绿色毒斑。他的手指变长,垂了下来,如同榕树长长的气根,向下扎入土中;他的脸皮仿佛融化一样,向下垂落;他的头发则如藤一样抽出叶片和花苞,其中一朵大如莲花的花苞从耳朵上垂下来。

他仿佛并不明了自己的变化,却注意到了其他人望向他的惊恐目光。

他伸出一只变了形的手,长长的须根朝他们弯曲着伸过来,已肿大如树瘿的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云裴蝉和仅存的胡子护卫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年轻护卫呼出的气如寒冷的天气里呼出的白雾,在这些白色雾气里,头顶上那些倒挂着的蜘蛛如同雨点般落下,在落到他的肩膀上前,已经八肢紧缩,死于非命。这个树人挣扎着从泥土里拔出脚来,带起大团的泥块,步履蹒跚,又朝云裴蝉他们逼近了一步。他迈出的脚还没有落地,猛地里银光闪耀,云裴蝉的弯刀出鞘,带着响亮的呼啸,绞散空气,斩断根须,劈开僵直的胳膊,刺入树人的心脏。刀锋在切入躯体的一瞬间,交叉划了个十字,从那两道深深的裂缝里,喷射出带恶臭的绿色液汁。年轻护卫的身体,被斩成三段,滚落在地。

“当年南药城的瘟疫,就是这种小虫子挑起的……”胡子护卫用颤抖的语音说。

“这是胧遗。”云裴蝉咬紧了牙关说。她在古书中见过这种虫子的记载,它们浑身覆盖满细弱的青羽,像冬眠的蛤蟆那样潜伏在土中睡觉,等待影月力量的召唤。书上说它们蛰鸟兽则死,栖花木则枯。原来人被咬中后,情形却更为可怕,不但变成模样丑怪的树人,而且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剧毒。

“难怪它被叫做‘龙之息’呢,这个‘龙’其实应该是‘胧’啊。”云裴蝉恨恨地说。

这时候,悬挂在已经倒地护卫那乱糟糟头发上的花苞正在慢慢膨大。云裴蝉好奇地用刀尖划开一颗花苞,突然向后跳开,厌恶地一脚将它踩得稀烂。原来那花苞里头,有一些小小的躯体在挣扎扭动,竟然是无数尚未成形的小胧遗。

“它们怎么能生长得这么快?”云裴蝉惊异地问道,但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

她飞速地连连跺脚,要把那些可恶的毒虫碾死在胚胎之中,但终究还是有一只桃红色的花苞啪地盛开了,在云裴蝉伸脚过去将它碾碎之前,一只幼小的胧遗振翅而起,

云裴蝉眼疾手快,一刀飞起,将那只胧遗钉在墙上。她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耳后微微发痒,微微偏头一看,斜眼一瞥,站在她身旁的那位花白胡子护卫,脸色竟然也变成了和死人一般苍白,星星点点的斑纹正从毛孔深处冒出。竟然是不知什么时候着了道儿。

云裴蝉大吃一惊,刚要退开,却看见那护卫猛然张口,喷出一口毒气,白色的毒气犹如一阵变幻的风云,朝她脸上扑去。

在她的怀里,那块星流石,一股来自四万里高空上的力量正在轻轻地唤醒它。它体内积蓄了十五年的力量,正在挣扎扭动,要喷涌而出,要发作出来,要把周围的一切烧为灰烬。

三之己

羽裳无意间发现了厌火城的大秘密。

风行云跟着那个抢包的小姑娘跑走后,她在后面追了一小会儿,就在四面羊肠子一样盘绕着的岔道前放弃了。她直觉地认为,往这样的深巷子里走进去,只会离她要找的人越来越远。

她茫然地在陌生的街道上闲荡了一会,觉得湛蓝色的天空一下变得遥远起来,傍晚的下城里刮起来的海面风,顺着肮脏的巷子四下里扑去,让她的心里空荡荡的。

四周逐渐稠密起来的人群略带好奇和敌视的眼光让她脊背发麻。这里来来往往的羽人很少,多半是宁州底层受人轻视的无翼民。一个羽人小姑娘在下城里独自走来走去,确实太过引人注目。

羽裳只好耸着肩膀,蹲在一个小铺子后面发呆。那是家刀具铺,扁窄的剔骨刀、尖头的屠刀、弯曲的剥皮刀、厚重的砍柴刀,明晃晃地挂满四壁。卖刀的人面目凶恶,羽裳不敢多看,她把目光投向左面,那边是一个刚摆出来的肮脏的烤羊肉摊,腥膻的味道招来了成群的苍蝇,摊主还在兴高采烈地往羊肉串上涂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作料。羽裳知道自己没有钱,于是又硬生生把头别过去看着对面:一堵涂满了乱七八糟符号和字句的白墙——如果一百年前曾经刷过石灰就叫白墙的话。

羽裳那时候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努力不去想该怎么办。她看着太阳慢慢地滑过天际,看着炊烟在各家屋顶上袅袅升起,虽然街道窄小,又被羊肉摊占了一半,来往的人几乎就会踩到她的足尖,但她却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一切都距离遥远。

她漠然地看着那些形形色色、高矮胖瘦的人从身前水一样流过,那些人有的木木愣愣;有的眼珠子四处滚动一刻不安宁;有的钻到以为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撒上一泡尿,童心未泯地用尿迹在墙上画一个圈;有的经过那道白墙,就随手在上面用瓦片刻出几道极具抽象艺术大师风范的线条,另一些人经过这里的时候又无意中将它擦去。

这样的情景反复上演,羽裳起初视若无睹,但突然间福至心临,看出了维系这个古老城市运行的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