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星期五俱乐部(第5/8页)

“喜欢狸猫和爱吃狸猫,两者并无矛盾。像你吃得心不甘情不愿,一脸无奈,但我可是每一次都吃得津津有味。煮狸猫也是我的拿手绝活,料理时得用一种秘方巧妙地消除肉腥味。狸猫肉真是美味极了。一边吃一边夸赞,是应有的礼貌。”

“可是也没必要非吃狸猫不可吧?还有很多美食啊。”

我打心底赞成毗沙门天这番犀利的言辞。

然而教授继续用他那已经不太灵活的舌头,兴高采烈地陈述吃狸猫是一种爱的表现。站在狸猫的立场,他这套理论实在叫人不敢苟同。要是有人吃了我后说爱我,可真叫人哭笑不得。

“我喜欢狸猫,喜欢到想要吃掉它们!”

“布袋兄,虽然你我相识多年,但我实在搞不懂你。”毗沙门天露出苦笑,抚摸着粗糙的胡须,“你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啊。”

接着大家继续喝酒,教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最后喊着:“狸猫是可爱,不过在场有个同样可爱的人。”说完又对弁天纠缠不休。

“真是的,布袋兄又喝醉了。”

“真可怜,虽然能体谅他的心情,但还是摁住他吧。”

弁天冷眼看着其他人摁住教授,凑向我耳边说道:

“喂,我觉得无聊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宴席犹如落入酒中的方糖逐渐瓦解,弁天越过窗子逃离席间。

她拉着我的手自栏杆纵身一跃,转移阵地到拱廊屋顶上的高架道路。“弁天小姐,快回来啊。”星期五俱乐部的成员声声呼唤,但弁天置若罔闻,踩着轻盈的步履走在寺町路上空。

我们发出轻细的脚步声,走在沿着拱廊延伸的细长通道上。弁天的天狗香烟的白烟弥漫在大楼之间。

商住楼夹道的拱廊往南延伸,底下暗藏着寺町路的灯火,将地面照得白亮如昼。这里是禁止一般人出入的作业通道,所以一路直达四条路的光之通道不见人影。抬头一看,位于商住混合大楼楼顶的咖啡店和酒吧灯火通明,坐在餐桌旁享受星期五之夜的人们宛如模型。随着夜色渐浓,脚下的寺町和新京极的喧闹也逐渐平息。

虚幻的偌大明月高挂夜空,弁天心有所感地说:“月亮好大啊,我喜欢圆圆的东西。”

“是吗?”

“我想要月亮!”她突然冲着天上的明月大喊,“喂,矢三郎,快帮我取来。”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您的请托,也未免……”

“没用的家伙,什么都不会……真是只可怜的狸猫。”

“您怎么说都行。”

“看到这么美的月色,我就感到悲哀。”

“您喝醉了。”

“我没醉……才喝那么点酒……”

新京极六角公园就在底下。

拱廊上,电线凌乱地堆在一起。弁天从通道探出身子,俯瞰着公园。公园对面是新京极的拱廊。位于新京极与寺町路之间的这座公园,随着夜色更深,人影变得稀落。为数不多的树木枯叶落尽,更显凄清。一个青年坐在新京极誓愿寺门前唱歌,歌声飘了过来。

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栋黑色的商住楼前。通道旁有一面小招牌,上头潦草地写着“Café & Bar”几个字,旁边摆了一张小桌和两张圆椅。抬头一看,大楼的五楼窗口敞开着,灯光流泻而出,窗边吊着一口金色大钟,里头垂下一条细绳,垂至餐桌旁。

弁天在圆椅坐下,轻轻拉了拉细绳。大钟发出丁零声响,窗口探出一名留着胡须的秃头男子。弁天抬头,举起两根手指,男子颔首,又缩回窗内。不久,一个托盘以细绳吊着,从窗口垂吊而下。托盘内放着两杯弁天喜欢的红掺酒,也就是烧酒掺红玉波特酒。

我们在这秘密酒馆,举杯邀月。弁天喝着酒,直呼悲哀。不久,她站起身,端起装有桃红色酒液的酒杯,滑行在拱廊上。

“何事令你如此难过?”

“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

“你别吃我不就行了?”

“可是,我总有一天会吃你的。”

“你说得这么直接,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说,“这可攸关我的性命。”

“我喜欢你,喜欢到想吃掉你。”弁天说着向来的台词,“不过,吃掉喜欢的东西后……喜欢的东西就没了。”

“这还用说,你可真是任性!”

这时,“喂——”传来一阵拉长声音的叫唤。

踩着踉踉跄跄的步履走在狭长的高架通道上的,就是那个在宴席上滔滔不绝诉说对狸猫的热爱的大学教授。只见他甩乱了头发,摇晃着圆肚,将弄脏的西装和手提包揣在怀里,走得气喘如牛、挥汗如雨,拼了老命朝我们走来。

“啊,老师。您追来啦。”

不久,他追上我们,加入这场在屋顶举办的星期五俱乐部续摊酒宴。

和教授会合后,弁天提议去“赏枫”。

弁天付完酒钱,从跨越寺町路拱廊的一座小铁桥往西走去,然后登上商住楼的螺旋阶梯。顺着阶梯来到大楼屋顶,她纵身跃向隔壁大楼。在一栋栋商住楼之间,她巧妙地从这座屋顶移往另一座屋顶。我和教授惧高,吓得两腿发软,弁天只好折返,执起我们的手。我们三人就在月光下的屋顶世界飞越着。

“弁天小姐!”教授气喘吁吁地说,“你真是身手矫健!”

“教授也是啊,以您的年纪,动作还这么灵活。”

“为了采集标本,我连热带丛林也去过。我可是锻炼过的,和一般老头可不一样。”

“来,再加把劲。”

“真是服了你,你简直就像天狗。”

不知详情的教授这么一说,弁天在月光下哈哈大笑。

不久,我们抵达了某栋商住楼的屋顶。

大楼位处巷弄,屋顶幽静无声。还摆了一台不知谁会用到的自动售货机,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枫树。教授和我早已体力不支,便坐在自动售货机旁的蓝色长椅上休息。弁天站在枫树下抽着天狗香烟,仰望树梢。红枫在自动售货机的日光灯照射下,犹如玻璃艺术品般晶莹剔透。天狗香烟的烟雾袅袅上升,飘向夜晚的屋顶。

我想起红玉老师和弁天在大楼屋顶赏花,我送红玉波特酒前去的那一天。那天弁天成功学会飞翔,踏出了天狗的第一步。如今她得到了一切,脸上却已不见昔日向恩师微笑的雀跃面容。

我们欣赏着夜晚的红枫。我拿出相机,拍下纪念照。

“我想起和你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教授开口说道。

“真不好意思,那种事您大可忘了。”

“我忘不了。那天是尾牙宴,听说包厢里关了只狸猫,我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你躺在铁笼旁,睡得好甜。你叠起坐垫当枕头,孩子似的缩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