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3/4页)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粗厚的声音,“他妈的,是那个矮子。”接着铁笼一阵猛烈颠簸,瞬间停止不动,悬挂在半空中,缓缓地来回摇晃,绳索咯吱作响。

“让他进来罢,天杀的。”铁笼开始朝长城平移,木头嘎吱作响,发出痛苦的呻吟。提利昂直等铁笼停止晃动方才打开闸门,跳到结冰的地面。一个体格魁梧的黑衣人正靠在绞盘上,另一个则戴着手套托住铁笼。他们用羊毛围巾裹住脸,只看得到眼睛。由于穿了好几层黑羊毛和皮革,他们看起来相当肥胖。“三更半夜的,你跑来这干啥?”站在绞盘边的人问。

“来看最后一眼。”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小个子,爱怎么看随你。”另一人道:“只要别摔下去就成,不然熊老非把咱俩皮扒了不可。”起重机下有座木造小屋,当那个拉绞盘的人开门进去时,提利昂隐约看到里面传出火盆阴暗的光亮,感到些微的暖意,然后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这里冷得刺骨,风像急切的情人般撕扯着他的衣服。长城比此地的国王大道还要宽敞,所以提利昂无须担心失足坠落,可地表的确太滑。黑衣弟兄们在通道上铺满了碎石,但长时间的踩踏早已磨平了地面,于是冰渐渐填满砂砾间的缝隙,吞噬了碎石。等到通道被再度磨平,又得重新铺上碎石。

好在眼前的情况,提利昂还不至于应付不过。他朝东西两边远望,看着长城如一条无始无终的白色大道延伸而出,两侧则是黑暗深渊。他决定朝西走,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他靠着北边,顺着看来才刚铺过碎石的通道,提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暴露在外的双颊被冻得通红,双脚也早就在抗议,但他不加理会。狂风在他耳际怒吼,碎石在他脚下嘎吱作响,长城在他前方沿丘陵蜿蜒,有如白色蝴蝶结般,渐渐升高,最后消失于西边的地平线。他走过一台高如城墙的庞大投石机,它的底座深深地陷入长城,投掷臂被拆下来维修,却忘了装回去,于是它便像个坏掉的玩具般躺在那儿,半掩在冰层里。

从投石机彼端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盘问:“是谁?不许动!”

提利昂停下来。“琼恩,我要是不动,非冻死在这里不可。”他边说边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白影悄悄地朝他跑来,凑着他的毛皮衣物嗅个不休。“哈啰,白灵。”

琼恩·雪诺朝他走来。他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毛皮和皮革,模样显得更为魁梧高壮,斗篷的兜帽拉下来遮住了脸。“兰尼斯特,”他边说边拉开盖住嘴巴的围巾。“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他带了一支比他人还高的铁头重矛,佩剑装上皮套,悬在腰际。他的胸前则挂着一支发亮的黑色镶银号角。

“我也想不到在这里竟还会被人发现。”提利昂坦承,“我突然有个念头,如果我摸摸白灵,他会把我的手给咬掉么?”

“如果我在场就不会。”琼恩向他保证。

提利昂搔搔白狼的耳背。它那双红眼睛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这只野兽已经长到他胸口这么高了。再过一年,提利昂阴沉地想,它搞不好会长得比他还高。“你今晚在这干啥?”他问,“莫非想把命根子给冻掉……”

“我抽到值夜班的签。”琼恩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好心的艾里沙爵士要守卫长对我‘多加关照’。他大概以为只要让我半夜无休,我就会在晨训时打瞌睡。但到目前为止我让他失望了。”

提利昂嘿嘿一笑:“那白灵会变魔术了没?”

“还没。”琼恩微笑道,“但葛兰今早上已经可以和霍德一较高下,派普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老是掉剑了。”

“派普?”

“他本名是派普尔,就是那个生了双招风耳的矮个男生。他看到我和葛兰在练习,便跑过来请我也教教他。索恩连握剑的正确姿势都没教他。”他转身看看北方。“我还有一里的长城要巡逻,一起走走?”

“你走慢点就可以。”提利昂道。

“守卫长只交代我必须一直走动,血液才不会冻住,倒没说走多快。”

于是他们结伴同行,白灵则像道白影般跟在琼恩身旁。“我明天一早离开。”提利昂道。

“我知道。”琼恩的语气听来怪异地感伤。

“我打算在临冬城稍事停留。所以你若有什么口信要我转达……”

“跟罗柏说我以后会当上守夜人军团的司令官,保护他的安全,所以他不妨跟女孩子们学学针线,然后叫密肯把他的佩剑熔掉,拿去做马蹄铁吧。”

“你兄弟块头大我那么多,”提利昂笑道,“我拒绝传达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口信。”

“瑞肯一定会问你我何时才能回家。想办法跟他解释我去了什么地方。告诉他我不在的时候,我所有的东西都归他管,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今天有事相求的人还真多,提利昂·兰尼斯特心想。“其实,你可以写封家信。”

“瑞肯还不识字。至于布兰嘛……”他突然停下来。“我不知该捎什么口信给他。提利昂,帮帮他罢。”

“我能帮上什么?我不是学士,没法治疗他的病痛。我也没有魔咒可以让他双腿复原。”

“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了我一把。”琼恩·雪诺道。

“我什么也没给你,”提利昂说,“只讲了几句废话。”

“那就对布兰也讲几句罢。”

“你这分明是叫瘸子教残废跳舞,”提利昂说,“无论教得再好,只会惨不忍睹。但我也懂得手足之情,雪诺大人。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布兰。”

“谢谢你,兰尼斯特大人。”他脱下手套,伸出手,“好朋友。”

提利昂发现自己竟意外地大受感动。“我的亲戚多半是些王八蛋,”他咧嘴笑道,“而你是第一个跟我做朋友的人。”他用牙齿咬住手套脱下来,然后握住雪诺的手,肉贴着肉。男孩握得坚定有力。

等琼恩·雪诺重新戴上手套,他突然转身走到北面冰冷的低矮城垛边。城墙以外高度骤降,只剩一片暗黝寒荒。提利昂跟了过去,两人便这么肩并肩站在世界的尽头。

守夜人军团绝不让森林延伸到长城以北半里之内,原本生在这范围内的铁树、哨兵树和橡树,早在几百年前便被砍伐干净,辟出一块开阔的空地,如此一来,任何敌人都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前来进犯。但提利昂听说,最近几十年来,野生的树林已经在三座堡垒之间的某些要塞处重新长了回来,灰绿的哨兵树和惨白的鱼梁木已经根深蒂固地落脚于城墙阴影之下。好在黑城堡柴火用量惊人,黑衫弟兄们才得以用斧头把树林排拒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