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2/8页)

这该死的红袍女,克礼森学士苦涩地想,难道成天在母亲耳边进谗言还不够,现在竟连小女儿的清梦也不肯放过?他一定要把黛拉好好训诫一番,警告她不许再危言耸听。“好孩子,天空中的东西叫彗星,就是有尾巴的星星。它迷失在天空里,不久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它,你等着瞧吧。”

希琳勇敢地点点小脑袋,“妈妈说白鸦代表夏天要结束了。”

“我的好公主,的确如此。白鸦只会从旧镇的学城飞来。”克礼森的手指轻抚颈间颈链,颈链由不同金属串接而成,分别代表他在不同领域获得的成就。学士颈链是学城的标记,是他那组织的象征,多年前他英气勃发、深感骄傲地戴着它,如今却日觉沉重,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它们属于渡鸦,比同类高大,也聪明得多,生来就接受训练,负责传递最重要的信息。白鸦带来的消息说,学城已召开‘枢机会’,根据王国各地学士所做的天象观测和报告,宣告长夏的终结。这个夏季长达十年两个月又十六天,是人们记忆中时间最长的一次。”

“天会变冷吗?”希琳生长于夏日,自然不知严寒为何物。

“早晚会的,”克礼森答道,“倘若诸神慈悲,或许还会赐给我们一个温暖的秋季和丰盛的收获,好让我们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做好准备。”民间普遍认为长夏之后的冬季将更为漫长,但老学士觉得没必要吓唬女孩。

补丁脸摇响铃铛。“海底下天天是夏天哟!”他吟诵起来,“美人鱼发梢有海草,银色海草织礼服,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希琳咯咯直笑,“我也想要一件银色海草织的礼服。”

“海底的雪往上下,”弄臣又说,“雨干得像枯骨哟。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真的会下雪吗?”女孩问。

“会的。”克礼森回答。虽然我希望多年以后才开始下雪,而且不要持续太久。“瞧,派洛斯这会儿可不把鸟儿带来了么?”

希琳高兴地叫出声来,就连克礼森也承认这只鸟确实难得一见。它羽白似雪,身形大过雀鹰,晶亮的黑眼珠证明它并非白子,而是货真价实、血统纯正的白鸦。“过来。”他出声召唤,白鸦振翅飞起,灵窜入空,翅膀啪啪作响地飞过房间,停歇在他身畔的书桌上。

“我去帮您准备早餐。”派洛斯道,克礼森点点头。“这是希琳公主。”他告诉白鸦,鸟儿白色的头上下摆动,好像在鞠躬似的。“公主!”它嘶声叫道,“公主!”

女孩张大了嘴。“它会说话耶!”

“会几句,我不是说过吗?这些鸟儿很聪明。”

“聪明鸟儿聪明人,聪明的傻瓜弄臣。”补丁脸说,叮叮当当,“噢,聪明的聪明的聪明的傻瓜弄臣!”他唱起了歌,“影子来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他一边唱,一边单脚站立,然后又换另一只脚。“影子来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每唱一句,他就扭一次头,鹿角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白鸦厉声尖叫,振翅飞离,停在通往鸦巢的楼梯铁栏上。希琳似乎越发显得瘦小了。“他一天到晚唱这个,我叫他别唱了,可他不肯,我好害怕啊。叫他别唱了吧。”

你要我怎么叫他别唱呢?老人暗忖,曾经,我有机会让他再也唱不了歌,可……

当年,只因雷加王子无姐妹可娶,老国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他那时还不像后来那么疯癫——便派史蒂芬公爵渡海物色王子妃人选。至今依然令人怀念的史蒂芬公爵,便是在狭海对岸的瓦兰提斯找到了当时年纪尚幼的补丁脸。“这是我所见过最杰出的弄臣,”就在公爵徒劳无功、准备动身回国的前两周,他写信给克礼森,“他年纪虽小,却手脚灵活,活像只猴子;他头脑机灵,即使与宫中廷臣相比也毫不逊色;他不仅会变戏法、说谜语、耍魔术,还可以用四种语言引吭高歌。我们已经为他赎得自由,打算带他一道回来。劳勃一定会喜欢上他,等日子一久,或许史坦尼斯也能从他那儿学到欢笑。”

想到那封信,克礼森不禁悲从中来。史坦尼斯终究没有习得笑容,补丁脸这孩子则根本没有教他的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证明了“破船湾”之称果真名副其实,公爵的双桅帆船“傲风号”驶进城堡视线范围时,他的儿子就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船撞上暗礁,然后被海水吞噬。超过一百名的桨手和船员,就这么和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妇一道葬身海底。船难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潮水涌来,都会在风息堡下的海滩留下一具具肿胀的尸体。

男孩在第三天被冲到岸上。当时,克礼森学士与其他人一同来到岸边,协助辨认死者。他们发现弄臣时,他浑身赤裸,净白的皮肤因泡水起了皱纹,沾满潮湿的沙粒。克礼森原以为又是一具尸首,可当乔米握住他的脚踝,准备把他拖上运尸马车时,男孩却坐起身子,用力咳出海水。乔米直到临终,都还坚持那时补丁脸的皮肤是黏腻而冰冷的。

弄臣在迷失海中的两天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谁也解释不出。海边的渔民老爱说有美人鱼教他如何在水中呼吸,借此换取他的精种。补丁脸自己则什么也没说。他们在风息堡下找到的孩子完全变了个样,身心俱碎,连语言能力都几乎消失,遑论史蒂芬公爵信上所说的聪慧机灵。然而看到那张弄臣脸,男孩的身份却又毋庸置疑,因为瓦兰提斯自由贸易城邦习惯在奴隶和仆役脸上刺青,而他从头皮到脖颈均布满红绿相间的格子。

“我看这可怜虫是疯了,这样下去,不仅他自己受苦,对别人也没好处。”当年的风息堡代理城主老哈柏特爵士说,“你所能做的最仁慈的事,就是给他一杯罂粟花奶,让他毫无痛楚地一觉睡去,从此了结。若他还有几分脑筋,一定会感激你的。”然而克礼森坚决反对,最后他的意见终于获胜。至于补丁脸有没有从这个胜利中得到任何欢愉,他不敢说,即便在事隔多年的今日,他依旧不知道。

“影子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弄臣继续唱,一边摇头晃脑,铃声叮当响。碰咚!叮叮当!碰咚!

“大人!”白鸦厉声叫道,“大人!大人!大人!”

“随他去唱吧,”学士对惊惶的公主说,“你别放在心上。说不定他明天想起别的歌,你就再也不会听见这首了。”史蒂芬大人信上不是写了吗?他可以用四种语言引吭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