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第2/3页)

别害怕,我喜欢身处暗处的感觉。别人看不见你,你看得见别人。但你首先必须睁开眼睛。明白吗?就像这样。大树弯下腰来,触碰了他。

猛然间,他又回到群山之中,只见自己站在一道巨大的悬崖边,爪子深深地插进雪堆。前方,风声峡已到尽头,展开成为无垠的空旷。一道长长的V字形河谷摆在身下,充盈着秋日午后所有的色彩。

谷地尽头,有一道硕大无朋的蓝白巨墙,紧贴着山,好似要把两山挤开。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梦回黑城堡,但随即发现这不过是道数千尺高的冰川。寒光闪烁的冰壁下,有一个雄伟的湖泊,蓝钻般的深水映射着四周雪峰的辉芒。峡谷里有人,他看清了:有好多人,成千上万,拥挤不堪。有的在半冻的土地上挖大坑,其他人则操练战斗。他看见大群骑兵冲击一道盾墙,胯下的马如蝼蚁般渺小。演习的声音好似铁叶瑟瑟拂动,轻微地悬荡在风中。他们的营地毫无规划,杂乱无章:既无沟渠,更无尖桩,连马匹也未整备成列。随处可见土制陋屋,兽皮帐篷萌生出来,犹如大地这张脸上长的痘疹。他望着凌乱的干草堆,闻到山羊、绵羊、马、猪和狗发出的浓郁气味,黑烟如卷须般自千堆营火袅袅上升。

这哪是一支军队,分明是一座闹市。四面八方的人都聚集而来。

长湖对面,一座土墩正在移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走近,赫然发现那并非泥土,而是活物,是一只有着蛇样鼻子、行动迟缓的毛茸怪兽,那对獠牙比他所见过最壮观的野猪牙都庞大。骑着它的东西也同样巨大,不过形体有些奇怪,腿臀极粗,不太像人。

突如其来一阵寒风,吹得他毛发直竖,翅翼的尖啸令天空战栗。他抬眼望向白雪皑皑的高峰,只见一道阴影自半空垂直而下。恐怖的呐喊撕裂长天,灰蓝的巨翅向外伸展,遮天蔽日……

“白灵!”琼恩大喊一声,坐起身来。他仍能感觉那利爪,那疼痛。“白灵,回来!”

来的是伊班,他捉住琼恩,摇晃不休。“安静!你打算把野人都引下来吗?你是哪里不对劲,小子?”

“梦,”琼恩无力地说,“梦中我成为白灵,站在悬崖边俯瞰结冻的河流。接着有东西攻击我。是只鸟……鹰,我想……”

侍从戴里吉笑了,“咱常梦的都是漂亮妞儿,真该多发发梦的。”

科林走到身旁。“你是说,结冻的河流?”

“乳河发源于冰川底部的深湖。”石蛇插话。

“那里有棵树,长着我弟弟的脸庞。有野人……成千上万的野人,我从来不知他们有那么多,还有骑长毛象的巨人。”透过天光的变化,琼恩判断自己已睡了四五个钟头。他头痛欲裂,后颈处因爪牙的攻击而灼痛。可那是梦啊。

“把你还记得的东西都告诉我,从头到尾,巨细无遗。”断掌科林道。

琼恩糊涂了。“那不是梦么?”

“那是狼梦,”断掌说,“卡斯特告诉总司令,野人们正在乳河源头集结。或许因为这个,你做这个梦;或许你是真看见了等待着我们的东西,远远提前于我们的脚步。不管怎样,告诉我实情。”把这些事说给科林和其他游骑兵听,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蠢蛋,但必须服从命令。奇怪的是,听完之后,没一个黑衣兄弟笑话他,连侍从戴里吉也收起笑容。

“易形者?”伊班严峻地说,一边望向断掌。他指的是老鹰?琼恩思量,还是我?易形者和狼灵只出现在老奶妈的故事里,并不属于这个他所降生的世界。但在此地,在这一片陌生凄冷的岩雪荒原中,什么都不难相信。

“冷风正要吹起,莫尔蒙感觉到了,班扬·史塔克也感觉到了。死人行走,树眼重现。狼灵和易形者又有什么难以置信的呢?”

“莫非咱的梦也能成真?”侍从戴里吉道,“雪诺大人就留着他的长毛象好了,我要我那些女人。”

“我从小到大为守夜人服役,巡逻次数比旁人都多,”伊班说,“我见过巨人遗骨,听过许多奇怪的传说,却从未看过实物。眼见为实,如今我要好好瞧瞧。”

“小心,别让他们瞧见你,伊班。”石蛇道。

直到人们再次前进,白灵也未现身。这时阴影已完全覆盖峡道底部,太阳正朝着游骑兵们称为“叉梢”的两座尖锐的孪生巨峰急速下落。如果梦是真的……这念头想想都吓人。难道白灵真的伤在老鹰爪下?难道被推下悬崖了吗?还有那棵长着弟弟脸庞的鱼梁木,它怎么有死亡和黑暗的气息?

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叉梢”之后,黄昏的朦胧笼罩风声峡,气温似乎刹那间便下降许多。他们不再攀登,事实上,道路缓缓下降,虽然粗拙却不陡峭。路上充满裂缝、碎岩和大块落石。天很快就要全黑,白灵仍不见踪影,这种感觉快把琼恩生生撕裂,偏偏他不能像平日一样呼唤冰原狼,因为此地危机四伏。

“科林,”侍从戴里吉轻唤道,“那儿。你看。”

一只老鹰栖息在头顶一道岩脊上,衬着逐渐暗淡的天空。我们常见到鹰,琼恩心想,这不可能是我梦见的那只。

虽然如此,伊班还是搭箭弯弓,侍从拦住他。“那鸟远在射程之外。”

“我不喜欢它盯着我们。”

侍从耸肩,“我也是,但你管不了它,只会浪费一根上好的羽箭。”

科林坐在鞍上,长时间观察老鹰。“我们继续。”最后他说。于是游骑兵们继续下坡。

白灵啊,琼恩只想高呼,你到底在哪儿?

他刚想跟上科林和其他人,不觉瞥见两颗大石之间白光一闪。是堆积的残雪罢,他正这么想,只见那堆“雪”抖了抖。这次他立刻翻身下马,跪倒在乱石间。

白灵抬头,颈项闪烁着潮湿的反光,当琼恩摘下手套抚摩他时,也没发出半点声音。鹰爪撕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幸好没有折断脖子,致他死命。

断掌科林站在琼恩身边。“有多严重?”

白灵似乎想作答,挣扎着起身。

“好强壮的狼,”游骑兵道,“伊班,水。石蛇,你的酒袋。琼恩,把他按紧。”

众人协力,总算清掉冰原狼毛皮上的凝血。科林将酒倒入鹰爪留下的一片血红模糊的伤口时,白灵竭力挣脱,咧牙露齿,然而琼恩紧紧抱住,呢喃安慰的话语,终于使狼平静下来。最后,他们从琼恩的斗篷撕下布条,为狼包裹伤口。四野全然黑暗,一抹星光将漆黑的天空和漆黑的山岩区分开来。“我们继续?”石蛇想知道。

科林走向坐骑。“不,回头。”

“回头?”琼恩讶异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