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2/4页)

不对。不可能的。那个人不可能这么快就从人群中消失。跑到哪里去了?他一定还在某处,已经乖乖低头工作,可是他那瞬间的明显反抗仍是不可原谅的。

“大人?”库敦再次问道。

圣务官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让他知道有司卡居然这么大胆犯上可不是好事。

“让南边的司卡再加把劲。”特雷斯廷命令,指着那边。“就算是司卡,那样的动作也太慢吞吞了,挑几个去打一顿。”

库敦耸了耸肩,但点点头。这样就要打人实在没什么道理,但他打人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毕竟,他们只是司卡。

卡西尔曾听过那段传说。

他听过人们悄声低语。曾经,很久以前,太阳不是红色的。曾经,天空没有被烟雾和灰烬遮蔽,植物不需要挣扎就能生长,司卡不是奴隶。曾经,没有统御主。但那些日子已经快要被遗忘,就连传说都变得破碎模糊。

卡西尔望着太阳,视线追随着缓缓朝西方天空移动的巨大红盘。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在空旷的农田间站立许久。一天的工作结束,司卡被赶回了自己的小屋。

很快地,浓雾将要来袭。

终于,卡西尔叹口气,转身穿过沟道和小径,绕过大堆的灰烬,也避免踩到植物。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那些农作物看起来根本不值得花这些力气,它们垂头丧气地拖着枯黄的叶子,看起来跟照料它们的人一样抑郁。

司卡小屋群伫立在黯淡的光线下,卡西尔已经可以看到雾气开始凝聚,遮蔽天空,让圆锥形的建筑物增添了一分超现实的朦胧感。小屋周围没有守卫,根本不需要,因为一到夜晚,不会有司卡敢跑出来。他们对浓雾的恐惧太过强大。

总有一天我得教他们克服这份恐惧,卡西尔边走向其中一间较大的建筑物边想。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他拉开大门,走了进去。

交谈声立刻停止。卡西尔关上门,露出微笑,面对将近三十名司卡。房子中央的篝火微弱地燃烧,旁边的大锅中装着蔬菜点缀的清水——这是晚餐的开始。汤的味道当然是很平淡的,但香味还是颇为诱人。

“大家晚安。”卡西尔带着微笑说道。他将背包放在脚边,倚着门说:“你们今天好吗?”

他的话语打破沉默,妇女们重新开始准备晚餐,可是一群坐在简陋桌子边的男人带着不满的神情看着卡西尔。

“我们的日子充满了工作,旅人。”其中一名司卡长老泰伯说道,“你却躲掉了这种事情。”

“务农一直不太适合我,”卡西尔说,“那对我细致的皮肤损害太大了。”他微笑,举起双掌跟手臂,一层又一层的细微疤痕覆盖了全部的皮肤表面,好像有某种野兽反复将爪子在他手臂上来回划抓过一般。

泰伯哼了哼。以长老而言,他还很年轻,大概才刚满四十岁,顶多比卡西尔大个五岁,但这瘦子的肢体语言显示他是喜欢握有主控权的人。

“这不是说笑的时候。”泰伯严正说道。“当我们收留一名旅人时,我们默认他会安分守己,避免怀疑。但你今天早上从农田中逃走,这可能会为周遭的人引来一阵鞭打。”

“是的。”卡西尔说道,“但那些人也可能会因为站错地方,在原地停留过久,或是工头经过时咳嗽而被鞭打。我曾经看过某个人被主人鞭打的原因是他‘眨眼不当’。”

泰伯眯起眼睛,身体僵直,手臂靠在桌面上,表情毫无软化的迹象。

卡西尔叹口气。“好吧。如果你们要我走,我就走。”他将包袱甩过肩头,毫不在乎地拉开大门。

浓雾立刻从门口涌入,懒洋洋地裹上卡西尔的身体,再宛如迟疑的动物偷偷摸摸溜过泥地般,聚集在地上。数人惊恐地倒抽一口气,其余大多数则是惊骇到发不出声音。卡西尔动也不动地望着门外的黑雾,那片翻滚的波动被微弱的篝火隐约点亮。

“把门关上。”这是泰伯的请求,而非命令。

卡西尔依言照做,阖上门,阻绝了地面上的白雾。“那片雾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你们过分害怕了。”

“胆敢深入雾中的人会失去他们的灵魂。”一名女子悄声说道。她的话语中藏着一个疑问:卡西尔曾经走入雾中吗?他的灵魂怎么了?

答案恐怕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卡西尔心想。“好吧,这意味着我得留下来。”他挥手要一个男孩端把凳子给他。“这是好事——如果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分享外界的消息就得走,那就可惜了。”

一听到这话,许多人脸上都泛出喜色。这是他们容忍他来此的真正原因,要不然为何怯懦的农夫会收容像卡西尔这种反抗统御主、忤逆神的旨意,往来于不同的庄园之间的司卡?也许他是叛徒,会为所有人带来危险——但同时也带来了外界的信息。

“我从北方来,”卡西尔说。“在那里,统御主的掌控没那么强。”他以清澈的嗓音说道,人们手中的工作丝毫未停歇,身体却不自觉地朝他靠拢。明天他的话会重复传给住在其他小屋中的数百人。司卡也许天性习惯服从,但八卦也是他们的本性之一。

“西方是由当地领主在统治,他们离统御主及其圣务官极远。有些远处的贵族发现,快乐的司卡比被虐待的司卡更有生产力。其中有个雷弩大人甚至命令他的工头们不得擅自鞭打司卡,还有传言说他在考虑要付薪水给他的农庄司卡,好像他们是城里的工匠一样。”

“胡说八道。”泰伯回应。

“真是抱歉。”卡西尔说。“我不知道泰伯先生最近去过雷弩大人的领地。你上次跟他一起用餐时,他是否跟你说过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泰伯脸上一阵红。司卡不会旅行,更不会跟贵族同桌吃饭。“你把我当笨蛋,旅人。”泰伯说,“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是被他们叫做‘幸存者’的人,手臂上那些疤痕早已暴露你的身份。你到处都在惹麻烦,来往于庄园间,引发不满。你吃我们的食物,大肆吹嘘你那些华丽的故事跟谎言,然后又消失不见,留下我这种人收拾你带给孩子们的虚幻希望。”

卡西尔挑起眉毛。“好了好了,泰伯先生,你完全多虑了。我并不打算吃你们的食物,我自己带来了。”说完,卡西尔便将背上的包袱甩落到泰伯桌前的地上。松软的袋子倾向一旁,各式各样的食物撒落满地,精致的面包、水果,甚至有几条粗粗的烟熏香肠滚了出来。

一颗夏果滚过硬泥地,轻轻地碰上泰伯的脚边。中年司卡以震惊的眼神看着水果。“那是贵族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