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2页)

她终于找到了箭,于是松了口气,并朝地上吐了三口唾沫以祛除厄运。没必要担心了:情况比她想象的好得多。箭上沾的并非胃里那种黏稠而恶臭的食物残渣,也非肺里带着泡沫的亮粉色血液。覆盖箭杆的是暗红色的黏稠鲜血。这支箭穿透了心脏。这下米尔瓦不用再放轻脚步,也不必长途跋涉了。那头鹿肯定正躺在距这林间空地不到一百步的某片树丛里,鲜血会标出它的位置。由于被射穿了心脏,它走不出几步就会开始流血,而她的眼睛不会漏掉这些。

刚走了十几步,她便跟上了血迹,同时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

她遵守了对猎魔人的承诺。收获节后第五天——也就是新月后第五天——她回到了布洛克莱昂。对人类而言,收获节意味着八月的开始,而对精灵来说,那一天是一年里第七个,也是倒数第二个神圣之日。

破晓时分,她带着五个精灵横渡缎带河。她带领的突击队原先有九名骑手,但来自布鲁格的士兵从始至终尾随在后。距河边还有三弗隆时,追兵依然穷追不舍,不过等他们到达缎带河边,布洛克莱昂森林在对岸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士兵们便停下了脚步。人类害怕布洛克莱昂森林,这一点救了突击队的命。尽管疲惫不堪又伤痕累累,他们还是成功地过了河。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如此好运。

她为猎魔人带来了消息,却又以为他仍留在科尔·瑟莱。她本打算好好睡一觉,等到中午再去见他,所以看到猎魔人像幽灵一样钻出迷雾时,她吃了一惊。他一言不发地坐到她身旁,看着她把毛毯铺到一堆树枝上,做成一张临时床铺。

“你可真心急啊,猎魔人。”她嘲笑道,“我正准备睡觉呢。我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屁股都没知觉了。我的裤子也湿透了,因为我们一大早就在湿地里赶路,活像一群野狼……”

“拜托,你打听到消息了吗?”

“打听到了。”她哼了一声,解开靴带,脱下又湿又黏的靴子,“没费多少力气,因为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事。你那小女孩原来是位大人物,你早该告诉我的!我还以为她只是你的养女,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流浪儿,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可她的真实身份呢?居然是辛特拉的公主!好吧!也许你是个隐姓埋名的王子?”

“快告诉我吧。”

“国王们抓不到她了,因为你的希瑞菈从仙尼德岛逃到了尼弗迦德:也许是叛变的巫师带她过去的。恩希尔皇帝给她搞了场盛大的欢迎礼。你知道吗?听说他正在考虑迎娶她。现在,让我休息吧。如果你想说话,可以等我醒了再谈。”

猎魔人一言不发。米尔瓦把湿透的靴子挂在一根叉状树枝上,等到太阳升起,阳光会照到那个位置。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腰带。

“我要脱衣服了,”她语带不快,“你怎么还赖着不走?这消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你现在安全了,没人打听你的事,探子对你失去了兴趣。你的小丫头也逃出了国王们的魔掌,眼看就要当上皇后……”

“你的消息可靠吗?”

“眼下什么都没准儿。”她坐在树枝床上,打了个呵欠,“只有太阳每天一定会由东向西跨过天空。不过人们确实对尼弗迦德皇帝和辛特拉公主的事津津乐道。这都成街头巷尾的首选话题了。”

“他们干吗这么感兴趣?”

“你真不知道?据说她会把属于自己的一大片土地送给恩希尔作嫁妆!不光是辛特拉,还有雅鲁加河这边的土地!哈,她会成为我的女王,因为我来自上索登,而整个上下索登都是她的采邑!所以嘛,如果我在她的森林里射死一头鹿,然后被人抓住,我会被下令送上绞架……唉,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见鬼,我都快睁不开眼了……”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们有没有抓住哪个女术士——我是说,有没有抓住叛变那方的什么人?”

“没有。不过听说有个女术士自杀了。就在温格堡失陷、科德温军队进入亚甸后不久。毫无疑问,她不是出于自责,就是担心遭到拷问……”

“你带来的突击队有几匹无主的马,那些精灵能分一匹给我吗?”

“哦,我懂了,你很着急。”她嘟囔着,把自己裹进毛毯,“我想我知道你打算去哪儿……”

米尔瓦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他的表情,陷入沉默。她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消息并不令人愉快。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一点儿都不明白。突然间,她莫名地想要坐到他身边,提出一连串问题,聆听他的回答,好对他多了解一点儿,或许再给他提些建议……她忙用指节揉了揉眼角。我累坏了,她心想,死神整个晚上都和我如影随形。我必须休息。话说回来,我干吗在乎他的悲伤与担忧?他对我重要吗?那个小丫头对我重要吗?让他俩见鬼去吧!真该死,这些念头快让我睡不着了……

猎魔人站起身。

“那些精灵会分一匹马给我吗?”他重复道。

“想要哪匹就牵走吧。”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但别让他们瞧见你。我们在浅滩那边死了好几个人……别碰那匹黑马,它是我的……你还在等什么?”

“多谢你的帮助。多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她没答话。

“我欠你一份情。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你说报答?赶紧滚出我的视线就是报答!”她大吼着,用一边手肘支起身子,用力扯了扯毛毯,“我……我得睡了!牵一匹马……然后走吧……去尼弗迦德,去地狱,见你的鬼去吧。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快滚,别再烦我了!”

“我会偿还这笔债的。”他轻声说,“我不会忘记。也许有一天,你会需要帮助,需要支持,或者可以倚靠的肩膀。到那时,在夜里呼唤我的名字吧。我会来的。”

***

公鹿倒在山坡边缘蔓生的蕨类植物间,扭曲的脖子贴着被泉水浸软的泥土,呆滞的眼睛注视着天空。米尔瓦看到,几只硕大的虱子正在淡棕色的鹿腹上吸血。

“你们这些害虫,去别处吸血吧,”她嘟囔着卷起袖子,抽出一把刀,“因为这血要变冷了。”她老练而迅速地切开从胸骨到肛门的鹿皮,再将刀刃沿生殖器灵巧地转了一圈。她小心翼翼地分开脂肪层,手肘沾上了飞溅的鲜血。她切断食道,扯出内脏,然后切开胃、胆和膀胱,寻找胃石。她并不相信胃石所谓的神奇功效,但这世上有的是傻瓜相信,而且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大笔钱。

她抬起死鹿,放到附近的一根原木上,让剖开的肚腹对着地面,以便清空血液。她用一丛蕨类植物擦了擦双手,在猎物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