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四十一章 呓树。监牢(第4/5页)

“我们失去了自由,这已是最大的威胁!”香水男叫嚷着。

“是啊!被陌生的生物与它的奇怪幼虫关押在一起,明显已被当做它或者它后代的储备食粮,难道不是这样吗?要知道,从人的习性便可推理出许多规律。”我振振有词道。

“那你又怎知你所观察的现象,便为真相?你又怎知你所总结的规律,便为真理?”女子反唇相讥,“会不会你们所谓的规律,仅仅是现象本身的总结。你若将一只爬虫自其出生便圈养在方寸纸盒里,盒顶钻小孔,覆以厚布,每至傍晚便撤去厚布,秉一盏长明灯于纸盒之上,让烛光射入纸盒。长此以往,这只爬虫便以昼为夜,以夜为昼。人如此渺小,看到的世界如此狭小,又有何区别于纸盒中的小爬虫呢。”

“你所举的例子无非是一种极端的实验,小纸盒、小爬虫,小打小闹罢了!”香水男笑道,“而我们求知派所研究的基础,是这个世界!整个世界的规律!”

女子轻蔑一笑,“你又怎能确定你不是那只呆在纸盒中的小爬虫?你以为你所作出的主观行为,很可能并非出于自由选择的偶然,而是精心设计的必然导向。如果我告诉你们,这整座城以及城中人或许都被置于一只小纸盒之中,你们的一举一动,皆在魔王的注视之下,你们会相信吗?”

香水男从鼻孔里哼地一笑。他显然认为女子所说的,皆为荒谬道理。

而我细想之下,却又觉得贩梦者的说辞不无道理。呵,真是奇思妙想呢,尽管她并非科学人,难怪逆风如此器重她。然而已成惯性的科学态度使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极意念,我仍开口争辩道:“先凿个孔吧,我们需要收集信息再下定论,我想,无论如何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更多总不会有坏处。”

“既然对外界一无所知,你便也无可推测一旦凿破水瓜瓜壳是否会产生危险。万一我们此刻正漂浮在地下湖面,瓜壳被凿破,那如何是好?诚然我可能不该毫无自制地发挥想象力,但正因为此,我才可对凡人无可想到的危险性做出预见。我总是很忧愁的,呵。”听得出是女子在苦笑。

“哼,是你想太多了吧!”香水男不以为然地讥讽道。然而他所言也不假,当太多的不确定性被想象力所鼓吹迷障,规律变得无可捉摸,逻辑推断力自然而然相应褪色,于是对神秘事件与拜翼教偶像的崇拜便容易趁虚而入遮蔽人的智慧之眼。

“既然无法确认哪一种行动更为有利,当逻辑力无法被合理应用时,何不试试直觉。用心去体察。”女子娓娓劝说道,“我可以感触到象鼻虫对幼虫的爱护,我相信它绝不会加害于我们。你又怎知外面的世界不会更加恐怖与惨烈。”

她将我们三个说得哑然。

许久我才想到一点,“自由,我的本能是不允许我失去自由的。若论及直觉,那这便为我的直觉。”

“嗬嗬嗬,”女子笑得无畏,“人的生命过程不就是在不断找寻让自身灵魂更加不自由的束缚方式吗?一旦寻求到这种束缚,人才得到解脱。”

她的言论越来越深奥。“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直言道。

“束缚。比如爱,比如恨,比如保护,比如复仇,皆为束缚。”贩梦者轻易地列数着。

细想竟有其道理,然而却与我们先前争论的主题相差甚远,我与香水男、水手合计商量一阵,仍决定凿开瓜壳,逃出去才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我险些被你糊弄呢。”我笑笑道,“你真是一位有意思的人,贩梦者。你的描述与论见有摄人神魄的魅力,稍不留神,便容易在你的奇思妙想中迷失自我,甚至连自身的立场都极易改变。可我们已及时作下决定。三比二,这个空间中最民主公正的决定。”

女子苦笑几声,再也没说什么。在那无法穿透的黑暗里,我相信她的表情极为无奈。

我们三个选定位置之后即开凿瓜壳,指甲与牙齿并用,收效甚微。在此期间象鼻虫不时推滚水瓜,这座牢房反反复复地被颠倒,每次被颠覆后都须在黑暗里一寸寸摸索直到找到最初选定的打孔点,或者一轮翻滚之后打孔点所在的位置恰好被推至牢房穹顶的高处,高于我们所能触及之处,我们便只得暂时等待。有时我直接将挖下的果肉吞入腹中,的确,带着意料中的爽口以及香甜,这座牢狱是象鼻虫为其后代所创造的乐园,一切都是可食用的。

或许女子所言确有其道理,对于未知的世界,基于经验产生的逻辑力显得盲目无力。但一切已覆水难收,求知派理应以其科学风格开凿出其自身的道路。

我们很少休息。在开凿期间,我们听到瓜壳之外似传有人声、呼喊,难道是救援我们的求知派力量已到来了么?当时我心中一喜,用力拍击水瓜瓜壳,可我们并未见到祈望出现的光明,亦未得到任何回应,徒闻外面的人声渐弱了去。水手狠狠责骂老者与女子,若你们与我们齐心协力,恐怕现在早已钻破了瓜壳,逃往安全之地了。

我没有说什么,我没有时间耗费在怒火之上,我要尽一切力量逃出去。

正在这时,随着一阵梭梭杂音的结束,牢房剧烈震动几下,又再次滚动起来了。黑暗里我与狱友们七倒八歪,我已对如此的颠沛流离有所习惯。只是在持续滚动之后,我渐觉察出了异样:这一次的滚动不再是两个方向间的摆幅运动,而是朝着一个方向的持续滚动。

“你们感觉到了么?”我惊叫道,“这次牢房转动的方向格外不同!”

众人皆回答我亦有觉察。

一线念头闪过,“水瓜的藤被象鼻虫啃断了!”我大嚷道,“它要带我们去哪里!”忽然有直觉一种命运转折的时刻即将来临,与命运赛跑,开始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何处?莫非是传说中的母巢。死亡的恐惧令我亢奋,在黑暗里我仍是盲的,却在这亢奋的情绪下格外清晰地明了这座圆形牢房中众人的位置以及那个我们含辛茹苦掘出的小坑。我努力利用每一次身体被滚动的牢房带起的机会重重落下,扑向那个坑所在的黑暗位置猛烈撞击,伴随着黑暗中的紊乱、象鼻虫幼虫的孱叫以及众人不断发出的呻吟,我屡次得手。终于,奖励来到了,一声脆响之后,水瓜牢房的墙壁之上出现一条裂缝,透现一丝光亮。

大家欢呼起来。

牢房的转动仍未停止,头晕目眩,但成功的希望亦正在眼前。水手、香水男甚至老者皆参与进来,大家利用一切转动过程中与裂口接触的机会,或拳击、或肘击、或脚踏,扩开裂口。

裂口越来越大。终于,我第一个穿过裂口,逃了出来。我的脚再次踏到实地。当眼睛再见到这座光亮世界时,震颤布满了我的眼睛,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