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页)

“是啊。六颗牙,为什么不对我说,‘待在家里吧,你个臭老头’?真正的朋友就该这样劝我!”

“有些事情仍然只有你能出马,丑熊怪。人们需要你的帮助。真主让你过上了这样的人生。我能说什么来改变这样的事实吗?”叶耶闭上嘴,眼神暗淡下来,“再说,谁说在家就安全了?听我说,猎鹰王子那个疯子随时都可能把这城池付之一炬。”

他们以前也谈论过这件事。叶耶并不喜欢这个自称猎鹰王子的人,不喜欢他那一套神秘侠盗的叛逆表演。阿杜拉也同意“王子”多半是个疯子,但他内心仍希望他能够夺取政权。那个人从国王和富商的金库里盗取了大量钱财并散发给达姆萨瓦城最贫困的人——有时候这位猎鹰王子也会亲自发放钱财。

叶耶喝了口茶,继续说下去。“上星期他又杀了一个哈里发的处刑者,你知道的。这样就有两人遇害了。”他摇摇头,“两个代表哈里发正义的人被抹杀了。”

阿杜拉哼了一声。“哈里发的正义?这两个词怎么可能被摆在一起!那个畜生智力不及他老爹的一半,残暴倒翻了个倍。他要是正义的话,就不会让半个城市都在闹饥荒,自己却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软的大垫子上吃着别人给剥好的葡萄了!他要是正义的话——”

叶耶白了他一眼,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拜托别说了。你喜欢猎鹰王子也不奇怪——你们俩都长着张大嘴。不过我告诉你,老兄,我是认真的。猎鹰王子这样的人和新王,不可能同时存在。我们将不可避免地爆发巷战。又一次的内战。”

阿杜拉皱起眉头。“那就祈祷真主能避免这一切吧。”

叶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阿杜拉的背。“是啊。愿仁慈的真主保佑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老家伙,能够在动乱来袭前平静地躺进坟墓吧。”这位斗鸡眼的人看上去并不真心这么期望。他抓紧阿杜拉的肩膀。“好了。我不打扰你看书了,戴着黄金眼镜的阿贾马尔。”

阿杜拉不满地哼了一声。在他还是个在死驴巷街头玩打仗游戏的少年时,叶耶就已经用民间故事里的英雄的名字取笑那些读书的男孩。在随后的几十年,他的这项能力愈发精进。阿杜拉用一只手护着他的书。“你不应该亵渎诗歌,我的朋友。这些字里行间蕴藏着智慧。关于生命、死亡、一个人的命运。”

“显然的!”叶耶装模作样地捧起一本不存在的书,手指滑过那些想象中的词句,模仿着阿杜拉的样子嘟哝着朗读。“噢,长得这么胖是多么艰难!噢!长着一个这么大的鼻子是多么艰难!噢,仁慈的主,为什么我走到哪里小孩子都尖叫着跑开?”

阿杜拉还没来得及回击叶耶那吓坏孩童的斗鸡眼,茶馆老板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一边自顾自地低声怪笑着。

他的朋友在一件事情上的观点是正确的:阿杜拉是受了真主的保佑才得以活着回来的——回到阿巴森的明珠,出产世界上最优质茶叶的地方。他独自坐在长石桌前,小口品着茶,一边看着达姆萨瓦城在曙光中渐渐苏醒并开始运转。一个粗脖子的补鞋匠经过,肩上扛着两根挂满鞋的长竿。一个来自卢加尔巴的妇女大步经过,她手里拿着一束花,面纱的一角正在身后飘动,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胳膊下夹着一大本书,他的长袍上打着补丁,正漫不经心地往东走去。

正当阿杜拉凝望着外面的街市,他的梦魇突然攫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他正在达姆萨瓦城的街上走着——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趟在齐腰深的血河里。他的长袍被血污弄脏了。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红色——叛逆天使的颜色。一种从没有听过的声音,就像一只豺狗咆哮发出人类语言,在大脑中挥之不去。而他的四周,遍布着达姆萨瓦城的居民被挖空内脏的尸体。

我主之名!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他紧盯着主干道上的男男女女,充满活力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血河。没有豺狗的嗥叫。他的长袍也很干净。

他又深呼吸了一次。只是一个梦。只是睡眠中的世界入侵到了白昼,他对自己说。我得补个觉。

他喝下倒数第二口茶,享受着叶耶放在小豆蔻下面的那些精妙的香料。他尽可能地把那些冷酷的想法扔到脑后,并伸了伸他的腿准备走上好长一段路回家。

腿伸到了一半,他就看到了他的助手拉希德的身影从茶室左侧的小巷里出来。拉希德像往常一样按照苦行僧的戒律穿着一尘不染的蓝色丝绸外衣,径直朝他走来。这位圣战士背后背着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用一些灰色的破布捆在一起。

不,不是东西。是个人。一个八岁左右的长发小男孩。衣服上带着血迹。噢,天哪,别。阿杜拉的腹部一阵痉挛。仁慈的主啊,帮帮我,现在该怎么办?阿杜拉挣扎着让自己放下茶碗,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