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3页)

她跑出了小屋。寒风从敞开的房门吹入。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马嘶和马蹄声。

他把碟子愤怒地摔在桌子上。让她去吧,他恼火地想,骑马消消气好了。他并不为她担心,因为她经常在湿地里骑行,也记住了沼泽间的安全小径。如果她不小心迷了路,只要放开缰绳就好,凯尔比记得回羊圈的路。

过了一段时间,黄昏降临,他走出屋外,把提灯挂在一根木杆上。他站在树篱旁,竖起耳朵,留意马蹄和水花声。然而,吹过芦苇丛的风声淹没了所有声响。提灯的灯火摇曳片刻,熄灭了。

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并非希瑞离开的方向,而是相反。来自沼泽。

那是一声长长的、不似人类的哭号。一声哀号。然后是片刻的寂静。接着又是一声。

是报丧女妖。

精灵的妖魂。死亡的信使。

寒冷和恐惧让维索戈塔打起哆嗦。他迅速走回小屋,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因为这些话不能让人听到——喃喃自语。

没等他重新点亮提灯,凯尔比就钻出了雾气。

“待在屋里。”希瑞轻声说,“别再出去了。今晚会很可怕。”

***

晚饭时间,他们又吵了起来。

“说得好像你对善与恶很了解似的!”

“因为我确实知道!而且不是从大学课本里看来的!”

“是啊,当然。你的了解来自个人经验。来自实践。你在漫长的十六年人生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我是积累了不少。”

“祝贺你,我的学者小姐。”

“你又讽刺我。”她深吸一口气,“但你根本不懂得世途险恶。你这个抱着书本不放、啃了几十年道德论文的老学究,整天勤勉学习,却没时间看看窗外的现实世界。你们这些哲学家虚伪地支持那些空洞的哲学,好在大学里赚份工资,但连瘸腿的老狗都不会买你的账,因为它也懂得世界的丑陋真相。你们只拿得出哲学理论——看似漂亮的学问,其实都是骗人的,充满了虚伪与无知!”

“小鬼!再没有比不假思索又不公平的判断更虚伪、更无知的了!”

“你没能找到解决邪恶的良方!我这个猎魔人小鬼却找到了!而且是可靠的良方!”

他没答话,但他的表情暴露了想法,因为希瑞突然从桌边跳了起来。

“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觉得我只会空谈?”

“我觉得,”他轻声说,“你是在说气话。我觉得你是出于愤怒才打算复仇。因此,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复仇?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能复仇?我为什么要放弃复仇?你以为你是谁?道德楷模吗?那惩罚恶行的法则又在哪儿?对你这样的哲学家和道德学家来说,复仇的行为不美好、不光彩、不道德也不合法。那我倒要问你了:对邪恶的惩罚在哪里?谁更有惩奸除恶的资格?是你并不信仰的诸神吗?是你们打算用来替代诸神的伟大造物主吗?还是法律?难道是尼弗迦德人的司法制度,是他们的法官和地方长官吗?天真的老人家,请你告诉我好吗?”

“所以你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只会带来更多鲜血,如海一般的鲜血。你希望这个世界被鲜血淹没吗?”

“对,我就是这么希望的!因为我知道邪恶畏惧什么。不是你的道德规范,维索戈塔,也不是你关于生命尊严的说教和道德论文。邪恶畏惧痛苦、伤害、折磨,畏惧最后的死亡!受了重伤,连狗都会哀号!它会在地上扭动身子,狺狺有声,看着从自己的血管和动脉里流出的鲜血,看着从残肢伸出的骨头,看着从肚皮的伤口流出的内脏,感受到即将造访的死亡的寒意。只有到那时,邪恶才会乞求:‘发发慈悲吧!我忏悔我的罪恶!我会改过自新,我发誓!请救救我,别让我这么死掉!’没错,隐士,这就是对抗邪恶的办法!邪恶想要伤害你时,就还他们以痛苦——最好抢在他们动手之前,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如果你没能阻止邪恶,如果你被邪恶伤害了,那就复仇吧!最好等他们忘个一干二净,完全放下戒心,你再双倍奉还。三倍奉还。以眼还眼?不!是双眼还单眼!以牙还牙?不!是用满口牙齿还一颗牙!以恶报恶!让对手在痛苦中哀号,尖叫到双眼弹出眼眶。然后,你可以低下头,大声宣布被你踩在脚下的存在已经没法威胁到任何人,也没法再伤害到任何人。没有眼睛的人怎么可能有威胁呢?没有双手的人怎么能伤害别人呢?他们只能等待失血而死的结局。”

“而你,”隐士说,“就握着剑站在那里,看着逐渐扩大的血泊。你傲慢地以为自己解决了古老的道德困境,回答了哲学家的永恒难题。但你觉得邪恶的本质改变了吗?”

“当然,”她坚定地说,“因为倒在地上,被鲜血淹没的将不再是邪恶。也许它算不上善良,但也不再是邪恶了!”

“学者们常说‘自然界中无真空’。”维索戈塔说,“你说被你用剑杀死、倒在血泊里的不再是邪恶。那它又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没有。我是猎魔人。接受训练时,我便发誓要对抗邪恶。无论何时。不假思索。”

“因为你一旦开始思索,”他生硬地补充道,“杀戮和复仇就失去了意义。而你们不能陷入这样的境地。”

他摇了摇头,但她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反驳。

“是时候讲完我的故事了,维索戈塔。我给你讲了三十多个晚上,从秋分日一直到万圣节。但我没把一切都说出来。在我离开之前,我会把独角兽村发生的事讲给你听……”

***

她被邦纳特拽下了马鞍,不由大叫一声。她昨天刚被踹过的髋部很痛。他猛拽连着她项圈的铁链,将她拖向一栋屋子。

村舍门口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还有个女人。

“邦纳特,”一个身材纤细、皮肤黝黑的男人说道,他手里拿着一根镶有铜钉的鞭子,“我得承认,你很擅长出人意料。”

“你好啊,史凯伦。”

名叫史凯伦的男人走到邦纳特跟前,直视希瑞的双眼。他的目光让她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