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放开太阳(第5/5页)

凯苏安在马背上俯下身,和那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从马鞍下面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包。那名军官接过钱包,后退了一步,挥手示意一名士兵上前。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高大男人,不过没有戴头盔,与那名军官一样垂到腰际的长发被束在背后。他手里捧着一块书写板,先向埃拉娜尊敬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询问她的姓名,并仔细地把两仪师的名字记录下来。在他用钢笔尖去蘸墨水时,他一直把舌头咬在齿缝里。那名军官则把头盔夹在腰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凯苏安背后的其他人,那只钱包被他拎在手里,仿佛已经完全被忘记了。他要不就是不知道刚刚和他说话的是一名两仪师,要不就是他完全不在乎这种事,在这里,两仪师和普通女人没有区别。纱罗打了个哆嗦。在这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而且还在被一种失落的感觉深深困扰着。

“他们会记下所有外国人的名字,”萨伦妮说,“资政们要求知道都有谁进入了这座城市。”

“也许他们在迎接波涛长时,不会接受贿赂。”哈琳妮冷冷地说。那名干瘦的士兵已经从埃拉娜面前走开,朝哈琳妮和纱罗走过来。和其他陆民一样,脸上戴满首饰的海民贵妇也让他显露出惊讶和好奇的表情。

“女士,请告诉我您的名字?”他再次低下头,礼貌地向萨伦妮问道。萨伦妮在说出名字时,没有提起她是两仪师。纱罗也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但哈琳妮庄重地说了全名,哈琳妮·丁·托加拉·双风,梭玳茵部族的波涛长,亚桑米亚尔诸船长的特命大使。那名士兵眨眨眼,然后再次咬住舌头,低头开始记录。哈琳妮皱起眉,当她想要让某个人吃惊的时候,那个人就必须吃惊。

当这个士兵还在书写时,一名身材矮壮、戴着头盔、肩膀挂了一只皮囊的士兵走到哈琳妮和毛德的坐骑中间,透过他的格栅面甲,纱罗能看见一条满是褶皱的疤痕将他的一侧嘴角提起来,让他总像是在冷笑。他以非常尊敬的态度向哈琳妮点了一下头,然后伸手去拿毛德的剑。

当剑士长从那名士兵中夺回佩剑时,萨伦妮急忙向哈琳妮说:“女士,你必须先把剑给他,让他处理,否则你就必须把剑留在这里,这也正是凯苏安出钱购买的服务。在法麦丁,没有人能携带小刀以外的刀剑武器,除非那件武器被系上和平结,无法从鞘中拔出。就连这些城壁卫兵也不能带着武器离开他们的岗位。是不是这样?”她朝那名皮包骨的士兵问道。那名士兵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并且赞扬这是一项非常优秀的法规。

毛德耸耸肩,将佩剑从腰带上抽出来。那个脸上永远带着冷笑的士兵又要求他交出象牙柄匕首。然后他将匕首插在自己的腰带里,又从皮囊中抽出一根细绳,熟练地在海民长剑的剑柄和剑鞘上缠裹出一重精致的绳网。在缠裹的同时,他还不时从腰带里拿出一枚印章,在绳网中压上一块软铅片,不过这样做丝毫没有减缓他缠网的速度。

“那个名单会被送往另外两座跨湖大桥,”萨伦妮继续说着,“出城的人必须出示自己携带的武器,表明和平结没有被打破,否则他就会被扣押,直到治安官确认城中没有其他罪行发生。如果城中平安无事,那么破坏和平结的人最轻也要受到鞭笞的惩罚。大多数外国人都会在入城前交出武器,以节省这笔开支。但如果我们这样做,就必须也从这座桥出城。但现在只有光明知道我们会从哪个方向离开。”她向凯苏安望过去。后者正在阻止埃拉娜策马驰上那座长桥。然后萨伦妮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至少,我希望这是她留下武器的理由。”

哈琳妮哼了一声:“这太荒谬了,那人们又该怎样自卫?”

“在法麦丁,任何人都不需要自卫,女士。”矮壮的卫兵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过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嘲笑的成分,他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街市卫兵会清除一切罪行。如果任由进入法麦丁的人佩戴刀剑,这里很快就会和其他地方一样了。我听说过那些地方的情况,女士,我们可不想让这里也变成那种样子。”他向哈琳妮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跟着捧书写板的士兵,大步向后面那些护法走了过去。

毛德大概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佩剑和匕首,它们的柄和鞘都被严谨细致地包裹起来。然后剑士长小心地把它们插回腰间,一边注意着不让和平结里的铅片刮到自己的丝绸腰带。“只有在智慧失败时,剑才会有用。”他说道。哈琳妮又哼了一声。纱罗很想知道,如果法麦丁真的是这么平安,那个士兵脸上的伤疤又是从哪里来的。

抗议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但很快又平静下去。纱罗敢打赌,这一定是因为梅瑞丝发了话,有时候,这个两仪师甚至比凯苏安还要严厉。她的护法就像是埃玛雅人训练的守卫犬,只要一声呼哨就会猛蹿起来,而且梅瑞丝在指挥其他两仪师的护法时绝不含糊。很快地,所有人的佩剑都被缠上了和平结。驮马背上的包袱也都经过搜查,以确认没有夹藏武器。一行人终于上了桥,马蹄在石板上敲打出一连串响亮的声音。纱罗努力观察周围的一切状况,一连串诡异的遭遇让她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桥面非常平坦,像他们刚刚走过的大道一样宽。桥面两侧各有一道低矮的石栏,可以防止马车冲下桥去,但肯定挡不住来自两侧水面的袭击。这座桥很长,差不多有四分之三里,而且像箭杆一样直。桥下经常会有船只通过,不过都是没有桅杆的划桨船。

走过大桥,他们面前出现了两座高耸的塔楼和夹在塔楼中间的箍铁城门。萨伦妮告诉海民,这道门被称作凯姆林门。肩膀上戴着金色剑徽的士兵向女士们恭敬地点头,又用怀疑的目光瞥着那些男人。城门里面的大街……街面宽阔平直,路上挤满了行人和车辆,街两旁是两三层高的石砌房屋。但不管纱罗如何努力眨眼,她的视线还是一片模糊。真源消失了!纱罗知道,只要她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光明啊,她现在就想离开,她到底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克拉莫也许就在这座城里,哈琳妮要尽快见到他。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哈琳妮觉得他能帮助自己成为诸船长。纱罗要一直等到哈琳妮离开,要等到凯苏安放弃她们的约定。在此之前,纱罗的锚只能牢牢地嵌在这里,这个没有真源的地方。

萨伦妮还在不断地说话,纱罗却听不进去几个字。他们穿过一片巨型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高大的雕像,那尊雕像的手直指凯姆林门。一列掉光叶子的大树将广场对面的街道分为两半。轿椅、马车和披挂方形鳞甲的士兵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对于所有这些,纱罗都置若罔闻,她颤抖着,在马鞍上蜷缩成一团。这座城市消失了,时间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对失去真源的恐惧。她以前从不曾意识到无形的真源给她带来多么大的快乐与慰藉,它永远都存在,永远都有汲取不尽、无法形容的快慰感。当她不导引至上力时,丰富多彩的生命也会随之黯淡。现在,真源本身也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这是她所知道,能知道的一切。真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