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让锚哭泣(第2/5页)

捷黛茵立于船头,高声喝道:“梭玳茵!”她的声音传得很远,一艘正在驶向巨船的十二桨小艇转向一旁,其他小艇还停在原位。

直到桨手们把船桨竖起在舷侧,哈琳妮才站起身。捷黛茵抓住从大船上扔下来的一根绳子,让小艇停了下来。纱罗叹息一声。

“鼓起勇气来,姐妹。”哈琳妮对她说,“煞达罗苟斯也没能战胜我们。不过,光明庇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这里活下来。”她干笑了一声。“没关系,就算是凯苏安·梅莱丁也没能要我们的命,她们当然也不行。”

纱罗虚弱地笑了笑。不管怎样,她至少笑了。

哈琳妮像二十年前那样轻松地爬上绳梯,由船上的甲板主扶上甲板。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在他粗硬的面孔上,一道伤疤斜插过被皮罩覆盖的右眼窝,大逃亡给许多人都留下了伤痕,还有许多人死在那一天。哈琳妮的一双赤脚碰到这艘船的甲板上,也觉得有些古怪,她的眼睛同样适应不了这里甲板的铺排样式。不过,这里的秩序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十二名袒露胸膛的男人站在她左侧,十二名穿着亮色亚麻长衫的女人站在她右侧,她一踏上甲板,这些人都向她深鞠一躬,双目直视甲板。她等待纱罗和撑阳伞的侍从来到她身后,才迈步向前。这艘船的领航长和寻风手站在迎接队伍的最末端,在哈琳妮走过的时候,她们伸手分别碰触了胸口、嘴唇和前额,不过他们鞠躬的程度要浅一些。像哈琳妮和纱罗一样,她们都披着齐腰长的白色哀悼长巾,挂在她们脖子上的众多项链也都被遮在长巾里面。

“我的船欢迎您,波涛长。”领航长说着,嗅了嗅鼻烟匣,“光明的仁慈笼罩您,直到您离开他的甲板,其他人正在大舱室中等待您。”

“光明的仁慈也笼罩你。”哈琳妮答道。这名领航长名叫图莱恩,她穿着蓝色丝绸长裤和红色绸衫,身材粗壮,令她身旁的寻风手瑟莉勒显得相当苗条,虽然实际上,瑟莉勒应该算是中等身材。图莱恩还有一双锥子般的眼睛和一张嘴角低垂的嘴,不过这些和她嗅鼻烟匣的动作并非是对哈琳妮有意的冒犯,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她对每个人都是这副样子。她的船已经沉入艾博达港口的海底,即使是带着盐味的海风也没办法吹净弥漫在那座港口中的臭气。

大舱室占据了船尾堡的全部上层空间,这里除了十三把椅子和一张靠舱壁摆放的桌子以外,什么家具都没有,那张桌子上放着黄色的瓷质高颈酒壶和高脚杯。二十四个女人在这间舱室中丝毫不显拥挤。哈琳妮是亚桑米亚尔十二首中最后一个到达的,其他波涛长见到她时的反应完全没有超出她的预料,琳珂拉和瓦蕾因故意转过身,用后背朝向她;圆脸的妮奥勒向她皱起眉,大步走到桌子旁,重新斟满了自己的高脚杯;因为腰肢过于纤细,而衬托得胸部格外丰满的莱西恩摇着头,仿佛在为哈琳妮的出现感到惊讶。其他人都在继续闲聊,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当然,所有人都披着哀悼长巾。

佩兰娜大步向她走过来,在她那张方脸右侧的粉红色长疤让她看上去有些骇人,她浓密的卷发几乎都已经是灰色了,挂在她左侧脸颊上的荣誉链坠着沉重的黄金徽章,那些徽章记录着她的胜利,其中一枚即是大逃亡的勋章。她的手腕和脚踝上还能看到霄辰镣铐的割痕,只是现在被她用丝衣遮住了。“光明在上,希望你已经恢复了,哈琳妮。”她侧过头,将带着刺青、圆胖的双手握在一起,好像在表示同情,却又毫不掩饰嘲讽的意味。“是不是坐下去还不方便?所以我在你的位置上放了一只软垫。”

她放肆地大笑着,转头望向她的寻风手,但凯伊瑞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仿佛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随后才附和着轻轻笑了两声。佩兰娜皱了皱眉,她永远都认为,当她在笑的时候,她的属下也应该和她一起笑,只是这名表情肃穆的寻风手有着自己的心事,她的一个女儿在陆民中失踪了,遭到了两仪师的诱拐,两仪师要为此付出代价——即使是不喜欢凯伊瑞和佩兰娜的人也会明白,这是必须的。

哈琳妮向这两个人投去一个紧绷的微笑,然后便疾步从佩兰娜身边走过,逼得那个女人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表情也变成了彻底的气恼。沙子的女儿,哈琳妮在心中不屑地念叨了一句。

不管怎样,玛芮尔的脸上还是有着真诚的微笑,这名身材颀长苗条的女子留着黑白各半的齐肩长发,她们还是甲板水手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密友了。那时她们一同在一艘老旧的风剪子上服役,当时的领航长是个惯于铁腕统治的家伙,而且还因为看不到晋升的前景,更变得对部下尤其苛刻。得知玛芮尔平安逃出艾博达的时候,哈琳妮由衷感到高兴。这时玛芮尔又向佩兰娜和凯伊瑞皱起眉头,她的寻风手特瑞丽也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人,但和凯伊瑞不同,她这样做不是为了迎合自己的波涛长。特瑞丽和凯伊瑞是一对亲姐妹,她们都对凯伊瑞失踪的女儿塔拉安有着极深切的关心,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她们两个都愿意为一个铜板而割开对方的喉咙;或者希望能让对方被贬谪到舱底去刷甲板。没有任何恨意能比同胞血亲之间的仇恨更深。

“不要让那些泥潭里的鸭子打扰你的心情,哈琳妮。”玛芮尔的声音就一个女人而言显得过于浑厚,却很优美动听。她将手中的两只高脚杯其中之一递给哈琳妮。“你做了你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如光明所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哈琳妮虽然不愿意,视线却还是移向了头顶上方横梁上的环头钉,现在它早就应该被拆掉了,她相信,这根大钉被留下来,只是为了进一步刺激她。那个叫做“明”的古怪女孩是对的,她与克拉莫签订的契约被认为是一场重大的失败,亚桑米亚尔付出了太多,求得的回报却少得可怜。就是在这间舱室里,在十二首的其余成员和新诸船长的注视下,她被剥光衣服,拴住脚踝,倒吊在那只环头钉下面,双手也被捆住,固定在甲板上的另一支环头钉上,身体被拉得笔直,然后她就被狠狠地鞭打,直到她几乎要把肺从嘴里嚎出来。现在那些鞭痕已经褪去,但回忆仍然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幸好,她那时只是在嚎叫,并没有求饶,如果不是这样,她现在就只能满足于成为一名普通的领航长,梭玳茵部族必定会选出自己新的波涛长。尽管这个房间里大部分人都认为,她在受到这样的惩罚以后,本应该自动退职,也许就连玛芮尔也不例外。但明对于她的另一个预言依然在给予她勇气,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亚桑米亚尔的诸船长。依照法律,亚桑米亚尔十二首能够推选任何一名领航长作为诸船长,但在超过三千年的历史中,只有五名非十二首的领航长有此殊荣。两仪师说明所见到的幻象一定会实现,不过她也不太敢为这个女孩的话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