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巨岩之内(第2/9页)

“它的名字叫蒸汽马,大人。”一个没穿鞋子、衣衫破烂、满脸是泥的小孩一边喊着,一边不停地蹦跳,就连系住他宽大裤子的布带子上也全是窟窿,“我见过它九次了!考姆只见过它七次。”

“是蒸汽车,东尼。”衣着和他同样破烂的小同伴插嘴说道,“是蒸汽车。”他们的年龄都不会超过十岁,也都显得极为瘦弱不堪,他们满脚的泥巴、破碎的衬衫和布满窟窿的长裤说明他们来自于城墙以外,最贫困的人们所居住的地方。兰德更改了提尔的一些法律,尤其是那些给穷人来带沉重税赋的法律,但他没办法改变一切,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做出改变。路斯·瑟林嘟囔着税收和金钱会创造工作的话,兰德却不知道他是在认真提出建议,还是在肆意发疯。他把那个声音压制成微弱的嗡嗡声,让它像隔壁房间里的一只苍蝇。

“它们会四个拴成一串,把一百辆大车从凯瑞安一直拉到这里来。”东尼丝毫没有理会另一个男孩,继续说着,“它们每天能走将近一百里,大人,一百里!”

考姆重重地叹了口气。“它们是六个拴成一串,东尼,而且它们只能拖五十辆大车,但它们每天走的路可不止一百里。我听说,有时它们能走一百二十里,是车上的一个人告诉我的。”东尼转过头,皱眉盯着他。他们两个都握起了拳头。

“不管怎样,这是一项令人惊叹的成就。”兰德急忙对这两个就要打成一团的小孩说,“这个给你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看也不看就扔给他们每人一枚。黄金的光亮在空中闪过,落进那两个孩子焦急伸出的小手,他们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城门去了。毫无疑问,他们害怕他会把钱要回去,有了这么多金子,他们的家人能活上几个月了。

明盯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脸上满是哀痛,甚至在她摇摇头,面容恢复平静之后,约缚中依然回荡着深深的痛惜。她看见了什么?也许是死亡。兰德感到愤怒,却没有忧伤。在最后战争结束前,到底还要死多少人?其中又会有多少孩子?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悲哀的空间。

“真是慷慨。”奈妮薇用僵硬的声音说,“不过,我们要在这里站一上午吗?”那辆蒸汽车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野,但奈妮薇圆胖的褐色母马还在焦躁地喘息着,不住地甩头。她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坐骑——奈妮薇一直对马匹没什么办法,虽然她现在总是自以为骑术已经相当精熟了。明的坐骑是一匹来自奥加林的马厩,有着弓形长脖子的灰色母马,它一直都想要蹦起来,却被明戴着红手套的手牢牢地控制着马缰。艾丽维娅的花毛马也很想蹦跳,但那名前罪奴轻松地控制着坐骑,就如同凯苏安对待自己的枣红马一样。艾丽维娅有时会显露出惊人的技能,大概罪奴都会被要求掌握精良的骑术。

当他们策马进城的时候,兰德最后瞥了一眼那辆消失的蒸汽车,光用“令人惊叹”这个词还远不足以描述这项成就,无论是能拖动一百辆大车还是“只能”拖动五十辆,这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商人们会不会用它来代替马匹?这似乎不太可能,商人们都很保守,不喜欢接纳新事物。不知为什么,路斯·瑟林又开始笑了。

提尔并不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这一点,它完全无法和凯姆林或者塔瓦隆相比,城中没有几条街道算是宽阔的,不过这依旧是一座规模宏大、结构复杂的城市,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就如同一座肆意蔓生的丛林。在那些逶迤曲折的街道两旁,瓦片屋顶的酒馆和石板屋顶的马厩比肩而立,所有的屋顶都是在高耸的中脊两侧,以极大的角度倾斜向下。在这些房屋的不远处往往还能看见有方形白色拱顶的宫殿和直到顶端都被游廊所环绕的高塔,这些高塔和拱顶都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光彩。铁匠、刀剪匠、裁缝、屠夫、鱼铺和编织地毯的作坊紧靠着有高大白色立柱和青铜大门的大理石建筑,那些是行会大厅、银行和商人的交易所。

此时此刻,街道上仍然笼罩着清晨的雾影,但到处都已经是南方世界所特有的忙碌景象。由一对对瘦削的轿夫抬着的轿椅在人群中穿行,速度堪与那些到处疯跑的孩子们相比,由四匹或六匹马拉的载客或运货马车则走得像牛车一样慢。从港口来的运货工人们两人一组,用肩膀扛着挑货物的棍子,学徒工们背着成卷的地毯和装有师傅作品的箱子,小贩用托盘或者独轮车盛放着他们的别针、缎带、烤坚果和肉饼。每一个十字路口附近都有杂耍艺人和乐手在表演,没有人能想象这座城市正处在战争状态。

不过,并非一切地方都显得如此和平,虽然还是早晨,兰德却看见吵闹的醉汉被扔出酒馆,以及接连不断的殴斗厮打。人群中能清楚地看到许多扈兵,他们的腰间都挂着长剑,羊毛外衣的灯笼袖上有着代表不同家族的色彩条纹。但就算是街上那些穿戴胸甲和头盔的执勤士兵,也完全不去管束随处可见的暴力事件,而且有不少打架的人正是那些扈兵,被他们殴打的可能是另一名扈兵,或者是海民,还有可能是那些穿着粗布衣服的劳工、学徒和挑夫。无事可做的士兵会愈来愈烦闷,而烦闷的士兵就会喝酒和打人,兰德很高兴看到反叛一方的扈兵们陷入这种状态。

枪姬众在人群中快速移动着,依旧装作和兰德毫无关系的样子,不止一个人搔着头顶,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她们——其中主要是那些黑皮肤的海民。另外就只有一群群的小孩子大声叫嚷着,追逐在她们身后。那些皮肤同海民一样黝黑的提尔人以前见过艾伊尔,就算他们可能在寻思为什么艾伊尔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他们的心思显然都在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上面,更不会有人多瞥兰德一眼。骑马走在街上的人并不只兰德他们,而且这些骑马的人往往都是外国人,皮肤白皙、穿暗色衣服的凯瑞安人;黑色发辫上缀着银铃的艾拉非人;古铜色皮肤,斗篷下面能看到半透明骑马长裙的阿拉多曼女人,那个女人身后跟随着两名穿钢片皮革外衣的粗壮保镖;还有一名剃光头顶,只留下一个灰色顶髻,外衣紧绷在肚子上的夏纳人。在提尔,每走十步就会看见一个外国人,提尔的贸易线路延伸得非常遥远。

像前几次出现在城市中一样,兰德的身边不断发生着奇异的事故:一名面包匠的学徒跑过他面前,一跤摔倒在地上,把手里的面包篮扔上了半空,当那个男孩在兰德身旁爬起来的时候,却忽然立住不动,只是张大了嘴盯着掉下来的篮子和面包,那些长棍面包在篮子旁边都是一端着地,相互支撑,形成了一个圆锥形。一个只穿着衬衫,正在一家旅店的二楼窗户旁喝酒的人不小心掉出窗外,他的尖叫声只发出一半就中断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双脚着地,完好无损地站在距离泰戴沙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手中还拿着他的啤酒杯。兰德没有放慢脚步,只让那个人继续去惊叹他的奇迹。异变的波澜跟随着兰德,向整座城市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