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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一闪而过。此后,他再一次快速冲进波谷。他身子转了转,看到了那个世界金色的顶部。那世界闪烁着不断变幻的浅白色的光线,就像一个夏日早晨踏入浴室时看到的浴池水反射的阳光一样。他猜想,这是他遨游于其中的大浪的投影。这是一种在充满爱意的星球上隔三差五就可观察到的现象。这是海洋女王不停地对着天镜自贴花黄。

再往上就到了最高点,可仍然看不到陆地。他左边远处有看着像云的东西——或者是轮船?紧接着是向下,向下,向下——他觉得永远也达不到尽头。这次,他注意到光线是多么暗。这种在微温的水中的狂欢(如地球上人们所说的愉快的沐浴)表明炽热的太阳应该是它天然的伴侣。但这里没有太阳这种东西。水面微光闪烁,天空中燃烧着一片金黄,但一切都是那么丰润而柔和,不刺眼,不伤眼。对于这个温暖、母性、精致、美妙世界中的娇嫩、无声的彩虹而言,就连不得不用来描述这景色的绿色和金色这两个词也显得刺耳。它看起来像黄昏一样温和,像夏日的中午一样暖和,像初到的黎明一样温柔迷人,一切都是那么宜人。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前面有一个浪高得吓人。在我们的世界,我们随随便便地就会说海浪高如山,其实浪不过像船桅杆那么高。但这里,浪可真是高如山。如果这个大家伙是陆地上的而不是水中的山,他恐怕得用整个上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沿坡爬上顶部。但几秒钟工夫,那浪便把他卷了进来,抛上那个高度。在到达顶端前,他吓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因为,这个浪不像其他的浪那样是平顶的,而是有一个可怕的浪尖。那浪尖从浪脊上冒了出来,参差不齐,起起伏伏、稀奇古怪的形状看起来那么不自然,甚至不像是液体。是岩石?泡沫?还是野兽?他几乎没来得及把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过一遍,那东西就向他扑来。他本能地闭上双眼。他发现自己再一次往下冲去。无论它是什么,它已与他擦肩而过。但它必定是个什么。他的脸被击打了一下。他用手擦了擦,发现没有血。他是被一个软东西打的,没伤着,只是由于和它遭遇的速度太快,感觉就像被鞭子抽的一样痛。他又转了转身子,同时又已飞上几千英尺高度,落到了下一个浪脊顶端的水上。在正下方很远处瞬间形成的谷底里,他看到刚刚避开的那个东西。那是个形状不规则的物体,有许多弯曲和凹槽。它颜色斑驳,像手缝的百纳被——有火焰色、深蓝色、深红色、橘黄色、藤黄色,还有紫罗兰色。对这,他没有太多好说的,因为他这一瞥时间太短。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它在漂浮着。它沿着对面的一个浪的斜坡冲上去,越过顶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它像一张皮革,贴着水,水弯曲它也弯曲。它的顶层表面是浪的形状,所以此时它一半已经越过浪脊,消失在视野之外了,而另一半还在那个较高的斜坡上。它就像河中的草垫——一块吸纳你从其身边划过而弄出的每一个小涟漪的草垫,但规模很不一样。这东西的面积或许有三十亩或更大。

用语言描述起来很慢。别忘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在金星上才不过五分钟时间。他一点也不累,甚至对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这样的生存能力也不太感到吃惊。他对送他到那里的人充满信心,而且,水的凉爽劲儿和肢体的自由度依然令他感到新鲜和愉悦。但有另一个东西比这一切更重要。这个我前面已经暗示过,可几乎难以用语言表达——一种似乎是通过所有感官同时传递给他的过度的愉悦感。我用“过度”这个词,是因为兰塞姆自己在皮尔兰德拉的最初几天只能用“心神不宁”来形容,心神不宁不是因为有负罪感,而是吃惊地发现自己没有了负罪感。那里存在过量的甜蜜,我们人类觉得很难不将其与被禁止的、极度挥霍的行为联系起来。然而,那也是一个暴力的世界。那个漂浮物刚脱离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就被无法忍受的强光刺痛。一种由蓝色渐变为紫罗兰色的光使金色的天空较原来暗了下来。一眨眼工夫,他就看到了刚才在这个新行星上没见过的更多的东西。他看到了无边的余浪展现在他面前,在极远处,在世界的尽头,一根光滑可怕的绿柱耸立着,直插天空——那是垂直固定于亮晶晶的斜坡世界里唯一的东西。大量的微光猛冲回来(那一刻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紧接着,他听到了雷声。但那雷声与地球上的一点也不一样。它回声更多,甚至像远处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天公的笑声,而不是咆哮声。一道闪电闪过,紧接着又是一道,他整个被风暴包围着。大片大片的紫色云在他与天空之间快速飘过。还没见几个雨滴,一场他从未见过的大雨就来了。他看不到雨的线条,头顶上的水连成一片,似乎仅逊于大海的绵延。他觉得呼吸困难。闪电一直不停。在闪电间隔,他环顾四方(除了有云的地方外),看到了一个彻底变样的世界。这世界似乎处在一个彩虹的中心,或者说处于五彩缤纷的云蒸霞蔚之中。空中的水正把海和天空变成电闪雷鸣、翻江倒海、浑然一体的透明体。他感到眼花缭乱,第一次感到有点害怕。在闪电之下,他只能看到刚才看到的世界尽头的那根绿柱子。哪里也见不着陆地,视野之内连海岸的影子也没有。

雷声震耳欲聋,空气稀薄。各色各样的东西皆随雨而下——显然是有生命的。它们看起来像异常轻盈优雅的青蛙——轻飘飘的青蛙,是蜻蜓的颜色。但他处境不妙,无心细细观察。他感到了虚脱的初期症候,彻底被这大气中缤纷的颜色给弄得眼花缭乱,不知所措。这种情形持续了多长时间,他已说不清了,但他准确地记得,他所注意到的下一个情形是浪在变小。他感觉在接近那水山的尽头,正朝下俯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根本无法到达底下这个地方。与他刚到达时遇到的海水相比,这原本似乎是平静的水,在他冲下去时,总是变成稍小一点的浪。周围似乎有许多漂浮物,从远处望去,像是一个群岛。但更靠近时,他总发现这些漂浮物之下的浪崎岖不平,漂浮物更像一支舰队。终于,大浪无疑减弱了。雨停了。浪也只有大西洋的浪那么高了。彩虹的颜色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澄明,金色的天空先是胆怯地从它们中穿透过来,然后又全方位地立稳脚跟。浪变得更小。他可以开始自由呼吸了。但现在他真的累了,而且觉得闲下来也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