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8页)

“喂,胡因还是穆因,随便什么名字都好,你。”

黑鸟转过身,脑袋怀疑地歪向一侧,闪闪发光的眼珠子打量着他。

“说‘下不为例’,说!”影子说。

“去你妈的。”乌鸦说。一人一鸟一起穿过树林,乌鸦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它在前面带路,从一棵树飞到另外一棵树,而影子脚步沉重地穿过灌木丛,努力追上它的速度。

差不多是正午时分,天空依然是灰蒙蒙一片。

半小时后,他们走到邻近一个镇子的柏油公路上,乌鸦飞回树林。影子看到一家卡尔福汉堡包店的标志牌,旁边还有一个加油站。他走进汉堡店,里面空荡荡的没有顾客,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剃着光头、态度热情的年轻人。影子点了两个汉堡包、一份炸薯条,然后钻进洗手间去洗脸。镜子中的他看上去简直脏透了。他翻了翻口袋:里面有几枚硬币,包括那枚自由女神银币、便携式牙刷和牙膏、三块士力架、五片暖宝宝,还有钱包(里面除了一张驾照和一张信用卡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他也不知道那张信用卡的有效期还有多久)。外套内侧口袋里,是一千美元现金,全是五十美元和二十美元一张的钞票,这是昨天晚上打劫银行搞来的钱。他用热水洗干净手和脸,打湿他的黑色头发,弄平整,然后到外面的餐厅里吃他买的汉堡包、薯条和咖啡。

他回到柜台前。“来一份奶油冻吗?”态度热情的年轻人问。

“不用了,谢谢。你知道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租车吗?我的车在那边路上熄火了。”

年轻人抓抓脑袋。“这附近没有,先生。如果你的车坏了,可以打电话给3A急救,或者到旁边加油站借拖车。”

“好主意,”影子说,“非常感谢。”

他踩着半融化的积雪,从汉堡包店的停车场走到旁边的加油站。他在加油站的超市里买了巧克力棒、牛肉干和更多的暖宝宝。

“这附近哪儿能租到车子?”他问收银台后面的女人。她体态丰满,戴着眼镜,一副乐于和别人说话的样子。

“我想想看,”她说,“我们这儿很偏僻,麦迪逊市区才有这种业务。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卡罗,”他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她高兴地说,“从架子那边给我拿张地图过来。”影子把伊利诺伊州的压膜地图递给她,她打开地图,得意地指着该州最底部的一个角落。“就在这里。”

“开罗?”

“在埃及的那个才叫开罗。在小埃及[12],他们管那个地方叫卡罗。那儿还有一个叫底比斯的城市呢。我嫂子就是底比斯人。我跟她打听埃及的底比斯,结果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脑子缺了根弦似的。”这女人好像打开的水龙头,滔滔不绝地说着。

“那里有金字塔吗?”那个城市距离这里还有五百英里的路程,几乎就在正南方。

“反正他们没有跟我提过。他们管那里叫小埃及,是因为大约一百,哦,一百五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大饥荒,庄稼没收成。但那个地方的庄稼却没事,所以大伙都跑去那里买粮食。跟圣经故事差不多,约瑟夫和神奇彩衣[13]、让我们去埃及吧,什么的。”

“要是换了你,又非去那里不可,你会怎么走?”影子问。

“开车过去。”

“我的车坏在几英里外的路上了。一堆狗屎烂货。请原谅我说粗话。”影子说。

“狗屎烂货?”她说,“啊,对了,我姐夫就这么叫的。他是买卖车辆的,小生意。他会经常打电话给我,说,玛蒂,我又卖出去一辆狗屎烂货。我说,他可能会对你的旧车感兴趣,能拆下点儿有用的零件什么的。”

“那车是我老板的。”影子说。谎话如此轻松地顺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我得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把车拖走。”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好主意,“你的姐夫,他住在附近吗?”

“他住在莫斯科达镇,离这里往南大约十分钟,就在河对面。问这个干吗?”

“哦,他手头上有没有一辆狗屎烂货可以卖给我?我可以出五百美元,不,六百美元。”

她甜甜地笑起来。“先生,他后院里的车,加满油也值不了五百美元。不过别对他说是我告诉你的。”

“你可以打电话给他吗?”影子问。

“我正想打呢。”她说着拿起电话听筒,“亲爱的?是我,玛蒂。你马上来我这儿一趟,我这儿有人想买辆车。”

影子买的这辆狗屎烂货是一辆1983年的雪佛兰新星,只花了四百五十美元,油箱里还加满了油。里程表显示车子已经跑了大约二十五万英里,车厢里一股子淡淡的波本威士忌,烟草和更加强烈的、影子觉得像是香蕉的味道。车身蒙着灰尘和积雪,看不出车身原本的颜色。不管怎么说,在玛蒂姐夫的后院车场里,这是唯一一辆看起来还能载他跑上五百英里的车。

交易用现金完成,玛蒂的姐夫只管收钱,根本没问影子的名字、社保号码,或其他的身份证明。

影子开车先向西行,然后转而向南,离开州际公路。他口袋里只剩下五百五十美元。这辆烂车上有一部收音机,打开后却没有任何声音。路边一块路牌告诉他已经离开威斯康星州,进入伊利诺伊州。他经过路边的一个露天采矿场,巨大的蓝色弧光灯照亮暗淡的冬日。

他在一个叫妈妈餐厅的地方停下来吃午饭,正好赶在他们下午关门休息前。饭菜味道还不错。

路上经过的每一个村镇都在镇名标牌旁另外悬挂了一个牌子,在欢迎他进入本镇的同时,要么声称该镇十四岁以下少年队是本州百米短跑竞赛的团体第三名,要么夸口说本镇是伊利诺伊州十六岁以下女子摔跤半决赛选手的家乡。

他继续开车前行,不停地点着头打瞌睡,感觉每一分钟都越来越困倦、越来越累。他闯了一处红灯,一个开道奇车的女人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车子侧面。一开到空阔的郊外,他立刻驶上路边无人的机耕道,把车子停在覆盖着一团团积雪的收割过的田地旁,田里有一群肥胖的黑色野火鸡,像一群送葬者一样慢吞吞地走着。他关掉发动机,在车子后座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一片黑暗,一种向下不停坠落的感觉。他仿佛跌进一个巨大的洞穴里,就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一样。黑暗中,他向下坠落了一百年之久,无数张面孔从他眼前掠过,在周围的黑暗中浮游。他想伸手触摸那些面孔,它们却纷纷裂成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一点征兆和过渡都没有,他不再坠落了。现在他身处一个洞穴中,而且不是独自一人。影子凝视着那双他所熟悉的眼睛:巨大、湿润的黑色眼睛。它们对他温和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