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美国(第2/3页)

她十九岁那年,厄运还是降临了:她坐在舰队街旁边的十字叉子酒馆,就在贝尔广场不远处。这时,她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坐在壁炉旁,显然是刚从大学里毕业的。太好了!飞来的肥鸽子,正好拔毛下锅,艾茜暗想。她坐到他身边,告诉他说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年轻人,她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怀表。就在这时,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然后向下沉去。仿佛夏日雷雨来临前的晴空中那抹危险蓝色的眼睛,再次凝视着她的双眼。然后,巴瑟罗曼少爷叫出她的名字。

她因私自从流放地归来而被关进伦敦西门监狱。艾茜被判有罪,她提出申诉说自己怀孕了,恳求减轻刑罚。监狱里的女舍监见过很多类似这种的申辩理由,但通常都是捏造的。令人意外的是,检查之后,她们不得不承认艾茜真的怀孕了。至于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艾茜始终不肯吐露。

她的死刑再一次被改为流放,但这一次是终身流放。

这次她搭乘的是“海洋处女号”,船上一共有两百名流放犯,都被关在货舱里,像是一群运到市场上去贩卖的肥猪。流感和热病在犯人待的货舱里蔓延,货舱里拥挤得几乎无法坐下,更不要说躺着了。有个女人在货舱后面生孩子的时候死掉了,犯人们挤得那么紧,甚至无法把她的尸体从里面运出来。最后她和她死掉的婴儿一起,被人们从货舱后面的一个小舷窗推了出去,直接抛进波涛起伏的大海中。艾茜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她奇迹般地保住了胎儿。

在以后的一生里,她经常在做噩梦时梦到自己还待在那个货舱里,然后在尖叫声中醒来,喉咙中仿佛还弥留着当时的感觉和恶臭。

“海洋处女号”在弗吉尼亚州诺福克港口停靠,艾茜的卖身契被一个小种植主买下来。他是一个种烟草的农夫,名叫约翰・理查德森。他的妻子在生下女儿一周后,死于产后热,所以他的家里急需一个奶妈和做所有家务的女仆。

艾茜给自己的男婴起名叫安东尼,后来她说,她最后一任丈夫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她知道这里没有人可以反驳她的说法,说不定她真的认识一个叫安东尼的男人)。她的儿子和费丽达・理查德森一起喝她的奶水长大。她雇主的孩子总是优先得到哺乳,所以她长成了一个健康的孩子,高挑强壮。而艾茜自己的儿子,由于只能喝剩下的奶水,长得瘦小虚弱,像得了佝偻病。

孩子们不仅喝她的奶水,还从她那里听来了那些传说故事:住在矿井下面的蓝帽子和诺克精灵;莆克,最爱恶作剧的精灵,它们比塌鼻子、红头发的比奇斯小精灵还要危险;至于比奇斯小精灵,渔夫们总把捕捉到的第一条鱼留在岸边给它们,在收割的季节,新烤出来的块条面包也要放在地里给它们,乞求能有一个好收成;她还给他们讲苹果树精的故事:老苹果树成精后就开口说话,只有收获的第一桶苹果酒才能安抚它们的怨气,把苹果酒倒进它们的根里,它们才会保证你第二年能有好收成。她用康沃尔郡的绵软腔调给他们讲故事,告诉他们要提防古老歌谣里唱到的那些树:

榆树会沉思,

橡树会记仇,

柳树人会四处走,

如果你深夜在外要警惕。

她把所有这些故事都告诉他们,他们完全相信,因为她自己就坚信不移。

农场慢慢兴旺起来。艾茜・特瑞格温开始每天晚上把一小碟牛奶放在房子后门外面,献给比奇斯小精灵们。八个月后,约翰・理查德森轻轻敲响艾茜的房门,走了进来,问她能否尽一个好心女人的职责,安慰他这个孤独的男人。艾茜告诉他,他的言行让她太震惊了,心灵受到巨大伤害,她是一个可怜的寡妇,一个比奴隶地位好不了多少的有卖身契约的仆人,现在竟然被人当作妓女一样对待,而这个人又是如此尊敬。按照规定,有契约束缚的仆人是不可以结婚的,而他居然想要折磨她这么一个可怜的被流放的姑娘,真让她无法想象。她深棕色的大眼睛含满泪水,约翰・理查德森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她道歉。接着,约翰・理查德森开始情绪激动起来。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在走廊里,他单膝跪下,主动结束了她的卖身契约,并向艾茜・特瑞格温求婚。她接受了他的求婚,但在婚姻合法之前她是不会与他同眠共枕的。因此,她从自己的阁楼小屋里搬出来,住进前面的主人的房间里。后来,约翰・理查德森的几个朋友和他们的妻子在镇上遇到他时,都说这位新任的理查德森太太真是个美人。这让约翰・理查德森感觉非常得意。

不到一年,她又生了一个男孩,和他的爸爸和姐姐一样,是个白肤金发的孩子。他们给他起名叫约翰,和爸爸的名字一样。

星期天的时候,三个孩子到当地教堂听旅行传教士讲经,他们还进了小学,和其他小农场主的孩子们一起学习字母和算术。与此同时,艾茜也确保他们都知道了最重要的秘密:关于比奇斯小精灵们的秘密。这些红头发的小精灵,眼睛和衣服的颜色和河水一样碧绿,鼻子卷翘着,样子可笑,斜眯着眼睛。只要乐意,他们就能迷惑你,把你引上错误的道路。除非你一边口袋里装着盐巴,另一边口袋里装着面包,才不会受他们诱惑。孩子们出门去上学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在一个口袋里放一撮盐巴,在另一个口袋里放一块面包——那是生命和土地的象征,能确保他们平安从学校回到家中。果然,每次他们都能安全回家。

孩子们在生活舒适的弗吉尼亚群山中长大了,长得又高又强壮(只有安东尼例外,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总是体弱多病,脸色苍白),理查德森一家人都很幸福,艾茜也尽全力爱她的丈夫。结婚十年后的某一天,约翰・理查德森突然牙疼起来,从马上摔了下来。大家把他送到最近的镇子里,在那儿把牙齿拔掉。但是已经太晚了,血液感染让他脸色漆黑,呻吟着死去。他被埋葬在他生前最喜爱的一棵柳树下。

理查德森的寡妇单独管理着种植园,等待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她管理着所有的契约仆人和奴隶,管理一年又一年收获种植的烟草。她在新年来临时把苹果酒倒进苹果树根下,还在收获季节把新烤出炉的长面包放在田地里,她总是把一碟牛奶放在后门门口。种植园越来越兴旺,理查德森的寡妇获得做生意时不好对付的名声,但她的种植园收成总是那么好,而且从来不以次充好销售她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