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乔纳森·哈克的日记(续)(第3/5页)

对了,如果我敢于尝试的话,这里倒是有个办法。既然他的身体可以从窗户进出,为什么别人不可以呢?我亲眼看见他从窗口爬出,为什么我不效仿他,从他的窗口爬进去呢?这是绝望之中的冒险,但我的这种念头则更加强烈。无论如何我要冒险一试,最坏也只不过是一死。但是人的死毕竟不似牛犊的死,我死后也许还有来生。主啊,保佑我一切顺利!永别了,米娜,如果我失败的话。永别了,我亲爱的朋友和教父。永别了,所有的人。最后,再次和我亲爱的米娜说一声:永别了!

同一天,晚些时候

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并在上帝的帮助之下,我平安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必须原原本本把每个细节详细记述下来。

趁着我的勇气还未丧失,我径直来到南面的窗前,爬上了狭窄的石窗台。城堡这边一面墙全都是由巨大而粗糙的岩石砌成的,抹缝的泥灰经年累月被雨水冲刷,已消失殆尽。我脱下靴子,冒险投入了这次艰难的攀爬。有一次,我朝下看了一眼,以测试在如此可怕的高度上,我会不会退缩。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朝下看过。我清楚地知道伯爵窗户的方位和距离,利用每一处可以把住的石缝,我竭尽全力朝那边爬过去。我没有眩晕,也许是太亢奋的缘故,而且似乎在极短时间内,我发觉自己已经站到伯爵的窗台上,正试着把吊窗推上去。当我猫着腰钻进窗户,脚尖落地的时候,心中一阵慌乱。我四处打量,想找到伯爵的踪影。不过我惊喜地发觉房间里没人!那里简单布置着几件古怪的家具,看上去似乎从来没用过;它们应该是和我在南边房间里看到的家具属于同一风格,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我想找到门钥匙,但它并没有插在锁孔里,而我四处翻找也没找到。在屋子的一角我发现一大堆金币,有罗马的、英国的、奥地利的、匈牙利的、希腊的和土耳其的。这些金币也蒙了一层尘土,看上去像是堆了好长时间了。我留意到金币的历史都不少于三百年。此外,我也看到了项链、饰品和一些珠宝,都很陈旧,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房间的另一角有扇厚重的门。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找到钥匙,但在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发现;我必须进一步寻找,否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我推了推门,门开了。经过一段石砌的通道,面前是螺旋状阶梯,一直向下延伸。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旋梯。除了从厚厚的石壁上的小孔透进微弱的光线以外,旋梯内几乎是漆黑一片。楼梯的尽头通向一段地道一样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是一种陈年的泥土被翻挖时发出的气味。当我朝通道深处走去时,这种味道越来越近、越来越浓。最后,我推开了一扇厚重的微微开启的门,进入一个破旧的礼堂,这里显然是一个墓地。墓室的顶部已经破损,有两处阶梯分别向下通向墓穴。地面新近被挖过,挖掘起来的土都装进了大木箱。很显然,这就是那些斯洛伐克人运送来的木箱。这里没有人,我仔细查看,并没有其他出口。唯恐漏掉什么,我仔细搜索了每一寸地面。我甚至下到墓穴里,里面昏暗的灯光摇曳着,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克服恐惧。其中的两个墓穴里除了破棺材板和一堆堆尘土之外,什么也没有。我进一步查看第三个墓穴。

墓穴里总共有五十个巨大的箱子,其中一个放在一堆新挖出来的土堆上,伯爵竟然躺在里面!他不是死了就是睡着了,我也说不准。他的眼睛睁开着,一动不动,但丝毫不像死后呆滞的眼睛。他的脸尽管苍白,但仍有余温。嘴唇依然红润,但丝毫没有动的迹象,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弯下腰,仔细查看他是否还活着,结果什么也看不出。他不可能在这里躺了太长时间,因为依然可以闻到新翻土的气味,这种气味往往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挥发干净。箱子盖翻在一旁,上面还钻了许多小孔。我想也许他把钥匙带在身上,但当我弯下腰去搜查时,我看得很清楚,尽管他双眼呆滞僵硬,在没有意识到我存在的情况下,仍旧放射着仇恨的目光。我吓得撒腿就跑。仍旧爬出了伯爵的窗户,沿着城堡的石壁,爬回自己的房间。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努力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六月二十九日

今天是我写的三封信中最后一封信该寄出的日期。伯爵已经设法证明信真的是我本人寄走的,因为我再次看到他穿着我的衣服,爬出那个窗口,离开了城堡。当我看着他像蜥蜴似的沿着城堡的墙向下爬时,我真希望能用一支枪或是别的什么致命的武器把他干掉,但恐怕人类制造的武器无法伤到他。我不敢再在那里等伯爵回来,因为我怕再次看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于是我回到书房看书,直到睡着。

我被伯爵叫醒,他以一种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看着我说:

“我的朋友,明天,我们必须动身。您回到您那美丽的英格兰,而我也要出门办一些事。我们就这样分别,彼此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您的家信已经寄走了。明天,我也许不在,但我会为您的行程做好一切准备。茨冈人早晨会来干他们自己该干的活儿,同时也会来一些斯洛伐克人。当他们离开后,您就可以用我的马车了。马车会载您到博尔戈隘口,到那里您可以搭乘从布科维纳到比斯特利茨的公共马车。但我希望您以后能常来德拉库拉城堡。”我有些怀疑,决定刺探一下他的诚意。诚意!把“诚意”一词与这个恶魔联系到一起,简直是对这个词的亵渎。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为什么我不能今晚就动身呢?”

“因为,亲爱的先生,我的车夫赶着马车外出办事儿去了。”

“但我愿意步行起程,我想马上离开这里。”

他笑了,是那种平淡的恶魔般的微笑,这种平静背后一定藏着某种阴谋。他问:

“那您的行李怎么办?”

“无所谓,我可以另找时间让人来取。”

伯爵站起身,用一种难以置信却又令我刮目相看的甜美声音谦恭地对我说:

“你们英国人有句俗话,‘客来时迎,客辞不留’,这句话深得我心,而这也是我们贵族的信条。跟我来吧,我亲爱的年轻人,您不必违背自己的意愿再在这里多待一个小时,尽管我不舍得您离去,但既然您去意已决,那就走吧。”他表情庄重严肃,提着灯,领我下楼来到了大厅。突然,他停住了。

“听!”

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狼群的咆哮声。这种叫声似乎是随着他扬起的手而发出的,就像一个大型交响乐团奏出的音乐随着指挥的指挥棒而跃动一样。停了一会儿,他又以那种庄重的姿态继续向前走,来到门口,拔下笨重的门闩,解开粗链条,随即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