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乔纳森·哈克的日记(第2/5页)

店主和他的太太,就是那个迎接我的老妇人,当听到我向他们打听德拉库拉伯爵的事儿时,立刻目光胆怯地相互对视。他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他收到的钱是用信寄来的,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我问他是否知道德拉库拉伯爵,能否提供他住的城堡的情况,他和老伴都用手在胸前画着十字,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再也不开口了。出发的时间快到了,我已经没空向别人打听了;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神秘,而且无论如何让我感到很不踏实。

就在我即将动身前,老妇人来到我的房间,几乎绝望地对我说:

“您必须去吗?天哪!年轻人,您非去不可吗?”她是那样亢奋和激动,以至于好像忘记了她会讲的那点德语,是往里面掺和进了我根本听不懂的其他语言的。我只有不断问她问题,才能够明白她的意思。我告诉她我必须马上出发,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这时她才又问道:

“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回答她今天是五月四号。她边摇头边说:

“哦,没错!这我清楚,这我清楚!可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我表示没听明白后,她接着说道:

“今天是圣乔治日的前夜。您难道不知道在今天夜里,当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世上所有的幽灵恶魔都会倾巢出动吗?您知道您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您明白您要做的是什么吗?”她是那样惴惴不安,无论我怎样安慰她都无济于事。最后,她竟然跪下求我别去,至少也要等过了这一两天再去。这一切看上去都很可笑,但是我却觉得有些不安。然而,我有任务在身,一定要风雨无阻地去完成它。

于是,我试图把她搀扶起来,并尽可能郑重地对她说:我感谢她的提醒,但是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因此必须走。听我这么一说,老太太只好站起来,擦干眼泪,并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十字架送给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作为一名英国教徒,接受的教导是,把这当做某种意义上的过度崇拜。可眼下,要我拒绝一位如此善良而又恳切的老太太的好意,这也未免太没有教养了。我估计她看出了我的为难,因为她把这串十字架念珠挂到我脖子上后说:“看在您母亲的分上,戴上它吧。”说完就走出了房间。

就在写这部分日记的同时,我还在等着那辆马车的到来,自然它也晚点了。而这串十字架念珠仍然挂在我的脖颈上。无论是缘于老妇人的恐惧,还是源于这地方的鬼神传说,抑或是出于念珠本身的影响,我讲不清,反正我不再有原来的那种轻松闲适的心情了。

假如这本日记先于我到达米娜那里,那就让它替我向她道别吧。马车来了!

五月五日,城堡

灰蒙蒙的天渐渐亮了,太阳已经高悬在远方的地平线之上。地平线看上去起起伏伏,不知是由于树还是山的遮挡,可能是因为它离我们太远了,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混作一团,让人分辨不清。

我没有睡意。由于我这次可以不受干扰地睡到自然醒来,所以我可以一直写到犯困才安心去睡。

有很多怪怪的东西需要记下来,为了让读到它的人不至于凭空想象我在离开比斯特利茨之前吃得有多么好,让我先把我的午餐详细记述一下吧。

我大吃了一顿他们称之为“盗排”的食物:一些熏肉、洋葱和牛肉块,上面蘸上辣椒等调料,然后用扦子穿成串儿拿到火上翻烤,做法同伦敦的烤猫肉相似。

我喝的红酒的牌子是“金米蒂亚什”,这种酒能在舌头上产生一种奇怪的刺激感,不过它的口味还不赖,但我只喝了几杯,此外就没别的了。

我坐上马车的时候,车夫还没有上来,我看见他正在同店主太太谈话。他们不时朝我这个方向看,显然正在谈论我;而一些正坐在门外长凳子上的人也凑过去听他们的谈话,这些人有个专门的名称叫“传话者”。他们也扭过头来瞅我,多数人脸上透着怜悯的神情。我能听到许多重复出现的奇怪单词,估计这些人来自多个不同的民族。于是我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多语词典,查出它们的词义。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谈论什么愉快的事,而是谈到了这些不祥的词:ordog——“魔鬼撒旦”,pokol——“地狱”,stregoica——“巫婆”,vrolok和vlkoslak——这两个词是同一个意思,一个是斯洛伐克语,一个是塞尔维亚语,意思是“狼人”或者“吸血鬼”。(注:我一定要向伯爵打听这些关于鬼神的传说。)

到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聚集在旅馆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他们全都画着十字,并且朝我做出一个交叉两个手指的手势。我费了不少劲才向一个同行的旅客问明白了这种手势表示什么意思。他起初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但在了解了我是英国人之后,他才解释说,这表示一种用来抵御“毒眼”的符咒或者护身符。

我听了之后感到不太舒服:我只不过是出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见一个陌生人而已,他们至于这样紧张吗?然而这些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好心,对我是那样充满悲悯和同情,让我不感动都不行。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对那家旅馆院子里的人群的最后一瞥:他们全都聚集在宽阔的拱门周围,怪怪地不停画着十字,他们的身后是庭院中央的郁郁葱葱的盆栽植物,盆里种着枝繁叶茂的夹竹桃和橘树。

宽大的麻制缰绳从马匹身上一直伸到整个车篷前部,他们管这种缰绳叫“革特扎”。车夫挥舞得手中粗大的鞭子嘎嘎作响,四匹小马在劈啪的鞭响声中并排起跑。我们踏上了旅程。

陶醉在沿途壮丽的景色中,我很快就远离了这个怪地方,忘掉了心里那些不安和惶恐。同行的旅客不停地用一种或几种语言交谈着,幸亏我听不懂,否则肯定不能那么轻易忘掉。我们面前的山坡覆盖着片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随处可见陡峭的山丘,丛丛绿树与座座农舍互相掩映。白色的山墙一直延伸到路边。到处都是开满鲜花的果树,有苹果树、李树、梨树和樱桃树。一路上还能看见树下的茵茵草地上点缀着落下的花瓣。人们把这里绵延起伏的丘陵地区称为“中部地带”,驿道是蜿蜒在其间的山路,它时而消失在草木浓密的山谷中,时而仿佛被蔓延的片片松林挡住了去路,这些松林的边缘就像火舌似的顺着山坡蜿蜒而下。虽然道路崎岖,但是我们仍然疯狂地飞速赶路。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地赶路,但是很显然,车夫正在争分夺秒地赶往博尔戈普伦德。有人告诉我,本来这条道路在夏天走起来应该很顺,但在冬天下雪之后,路况变得很糟糕,至今还没有完全清理通畅。从这一点来看,这条路同喀尔巴阡山通常的道路是不一样的,因为这里的人有一个老传统:不应该让道路的路况过于好。在古代,霍斯帕达尔人就不愿意去维护它,他们担心土耳其人会以为他们是在做准备让外国援兵长驱直入;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了,果真这样的话反而会加速战争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