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威治恐怖事件 The Dunwich Horror(第3/14页)

威尔伯出世后的那个春天,拉维尼娅又继续像往常那样在山间游荡了,而且总是用不成比例的畸形胳膊抱着她那肤色黝黑的孩子。自从村里的大多数人都见过那孩子之后,他们对老维特利一家子的兴趣也就渐渐淡了。尽管那孩子似乎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飞快速度成长着,人们也懒得多嘴说些什么。威尔伯的生长势头确实惊人,不到三个月,他的体形和肌肉力量达到了普通一岁小孩很少达到的水平。他的动作和声音里,也透露着一股普通婴儿身上极其罕见的克制与审慎,所以当他七个月大,开始能够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迈步行走的时候,没人真的感到意外;这时他的步伐还有些蹒跚,但一个月后就变得稳健了。

在那之后不久——万圣节的那天——午夜时分,哨兵岭的峰顶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焰,那地方正是古代坟场中央的那块像桌台一样的古老岩石的所在之处。塞拉斯·毕晓普——他是尚未堕落的毕晓普家族的一员——提到,在火光出现的一个钟头前,自己曾看见威尔伯步伐坚定地登上了那座山,后面跟着他母亲。他的话激起了纷纷议论。当时,塞拉斯正在把一只走散的小母牛赶回牛群,却在昏暗灯笼的照耀下瞥见那两个人影一闪而过,令他一时间忘了手上的活计。他们几乎悄无声息地匆匆穿过矮树丛,塞拉斯看得瞠目结舌,因为他觉得他俩似乎是一丝不挂的。但后来他又不确定那男孩是否裸着身子,因为他可能围了一条流苏带子,还穿了一条短裤或长裤。后来的日子里,只要威尔伯是活着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他总是穿戴整齐、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但凡别人导致他衣衫不整或者险些衣衫不整,似乎都能让他大为光火、如临大敌。在这一点上,他与他那邋遢的母亲与祖父大相径庭,实在令人印象深刻——直到1928年的恐怖事件发生后,人们才猜到了最合理的原因。

第二年的一月,村民又对他们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兴趣,纷纷议论说“拉维尼娅的黑皮肤耗崽子”才十一个月大就会说话了。他说话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一来是因为他的口音和这一带的人普遍不同,二来是因为他说话时完全不存在幼儿那种稚拙的口齿不清——一般哪个三四岁的小孩能说得这样好,就是值得骄傲的事了。这男孩挺沉默寡言的,但当他开口时,话里似乎总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敦威治居民丝毫不具备的东西。这种怪异感并不在于他说话的内容,甚至和他运用的简单词语无关,而是隐隐约约与他的腔调,或者与体内的发声器官有着什么关系。他的面部特征也一样,尽管他像母亲与外祖父那样下巴过短,却过于早熟地长着高挺的鼻子,再加上那双大而深黯、神似拉丁人的眼睛,令他看上去就像成年人,还透着一股几近不可思议的智慧。尽管外表出类拔萃,他却显得特别丑:那对厚嘴唇,那毛孔粗大、泛黄的皮肤,粗糙的卷发,还有那过分长的耳朵,都几乎令人联想到山羊或是别的什么动物。没过多久,他被当地人讨厌的程度就毫无疑问地超过了他的母亲和外祖父,所有关于他的猜测,都牵涉到老维特利当年沾染过的巫术,以及他是如何站在那圈石阵中央,一面尖声呼喊着犹格·索托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一面在手里摊开一本巨书,引起地动山摇。狗特别憎恶这男孩,每次面对它们充满恨意的吠叫,他都不得不采取各种各样的自卫措施。

III

这段时间,老维特利继续不断地买牛,尽管他家的牛群并没有显著地扩大规模。他还砍伐木材,修缮了自家农舍平日里没有使用的部分——这座尖顶房子空间宽广,后半部分几乎快被掩埋在岩石耸立的山体中,而在以往,一楼那三间保持得最完好的屋子就足够他和女儿使用了。这样一个老迈之人竟能完成如此繁重的活计,不得不说他体力惊人;而且,虽然他有时仍会疯疯癫癫地念念叨叨,但手下的木工却似乎是精心考量后做出的成果。早在威尔伯诞生之初,他就开始动手,突然就把诸多工具棚中的一间整理就绪,给它装上墙板,还挂上了一把结实的新锁。之后,他在修复楼上的废弃房间时表现得更加一丝不苟。他甚至用木板封住了重修的房间的所有窗户,这显得太狂热了——不过许多人说,瞎费工夫去修葺那些房间本身就是疯了。相对好理解一点的是,他专程重修了楼下的一间房给刚出世的外孙用——有好几位访客都见过这间房,不过,他没让任何人接近楼上那些用木板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他在这间屋子的墙边装上了高大结实的书架,仔细地按照顺序在上面摆满了他所有的腐烂古书,还有平时里散乱堆放在各个房间角落里的那些书。

“这些书对我起过些作用。”他在生锈的炉灶上做好糨糊,一边修复一页黑体字写成的书页,一边这么说,“但对这孩子会更有用。等他能读了,就会需要它们,因为他以后要学的东西就全是这些啦。”

当威尔伯一岁七个月大时——当时是1914年9月——他的体形和能力简直都叫人惊惧了。他有四岁小孩那么高,口齿利索且流露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智慧。他能在田野与山间奔跑自如,且在他母亲四处游荡时总是陪着她。在家时,他就埋头苦读外祖父书里那些古怪的图片和图纸,在一个个漫长又寂静的下午接受老维特利的教导和盘问。这时房子的修葺也快完成了,见过它的人都不免疑惑,为什么楼上的窗户要封上坚实的厚木板门?那扇窗户位于房屋背侧东面山墙的末端,紧挨着山体;而且,他还修了一条从地面通向这窗户的加固过的木头走道,没人能想象这玩意儿究竟有何用。这项工程快完成时,人们留意到,那座威尔伯出生时曾经紧锁、加了硬木板的无窗旧工具棚如今又被弃置了。棚屋的门只是无精打采地开着,而有一次厄尔·索耶去老维特利家卖牛时,曾经偶然走了进去,然后闻到了一股十分令人恶心的气味——他斩钉截铁地说,除了在山顶上的印第安人坟地一带,自己此生再也没闻过那样的恶臭,这气味绝对不是任何正常的、地球上的东西能散发出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敦威治居民向来就不以家室整洁、气味清新闻名。

接下来几个月平静地过去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人都发誓说,山间那些神秘的怪声近来慢慢地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1915年的五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