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五、破军(第5/8页)



败了……究竟还是败了么?

他站在那里,百味杂陈,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觉。

那家伙是想对那群无聊的旁观者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只凭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吧?

“师父……”他还在失神中,却听到对方忽然喃喃吐出了两个字,眼神里的杀气渐渐收敛,唇角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笑意,低声自语,“师父,我赢了!”

师父?他微微一惊,然而抬眼看去时对方已然转过了头去,唇角紧抿,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平静,持剑向着场下观看比武的十巫单膝下跪,表示比试已然结束。

他恢复得那样迅速,以至于他以为那个含糊不清的称呼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一如那一刹他看到的云焕脸上的表情。

然而,多年之后,受尽刑求的人嘴里重新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刻他才确定: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的确存在着一个极重要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痛苦?

“这种时候不能叫醒他。”飞廉叹了口气,然而看到对方的状况良好,也是心里大大安定,他扯过了柔软的羽被,想盖住对方露在外面的手——忽然间,他的动作顿住了。

从背后看去,明显地看到他整个人都忽然一僵!

“怎么?”明茉低呼。

飞廉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审视着沉睡的人,浑身渐渐发抖。

“这……这是……”他从咽喉里吐出一句断续的低呼,踉跄后退了一步,忽然间觉得全身没了力气,扶着床榻缓缓跪倒,肩膀剧烈地发着抖。

“怎么啦?”明茉吓了一大跳,用更大的声音问,抢身上前。

然后,她也怔住了——

飞廉缓缓松开了云焕的手:只是轻轻一握,那只手上却清晰地留下了五个凹陷的手指印!肌肉松软地塌陷下去,那样的可怖,仿佛是捏在了一团泥土上。

“怎么……怎么回事?”她脱口惊呼,“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咬住了牙,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冲动。

“不怪飞廉少将,”巫真终于开口了,淡淡地看着他们两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弟弟的身体,已然全部崩溃了。”

她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云焕的手,移回了被子里。

——然而,即便是如此轻柔的动作,依然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凹陷的印记。

他身上的肌肉,竟已然如败絮一样毫不受力!

“他……他的手筋……”显然刚才看到了什么,飞廉用手撑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不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而颤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是。”巫真静静地回答,“手筋脚筋,都已经全部被切断了。”

“啪”,明茉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药囊砰然落地。

飞廉的肩膀渐渐发抖,挣扎:“可……可表面上,并没有伤痕……”

巫真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对辛锥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明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都为之停顿。

“哈……”巫真的身子也出现了颤抖,忽地冷笑,喃喃,“我弟弟是那种会隐藏痛苦的人,他什么也不会说——所以在我每次去探看他时,还以为他真的受到了关照!一直到,一直到我把他带出来时,才发现他已经……”

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可承受的事情,她身子一晃,几乎昏倒。

明茉迅速抬起手扶住了她,却在一瞬间发现她的颈中雪白的肌肤竟有多处淤红,新旧交叠,形状可怖,仿佛是长时间地受到过某种残忍的虐待和凌辱。

聪明的贵族少女瞬间明白了什么,泪水随即涌出了她的眼眶。她紧紧地伸出手拥抱了这个冰雪一样的女子,一连串的泪水落在对方单薄的肩头。

“是辛锥?”飞廉的手渐渐握紧,一贯温雅的眼里流露出杀意,一字一句地发出低沉的问话,“是那个家伙干的么?”

他轻轻托起了沉睡之人的手,那只手软弱如婴儿——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讲武堂里的同窗岁月,想起了出科考试时那一场搏杀。记忆中,这只手是灵活而坚定的,可以挥出天地间最强的一剑,光芒闪耀如白虹贯日。

然而……难养的一双手,如今竟被一只恶毒的爬虫摧毁了么?

他霍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喂——你,你要干吗?”明茉被这他眼里的杀机给吓了一跳,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下意识地试图去阻拦。然而对方只是一动手指,就把她拨到了一边。

“没你的事,明茉小姐。”飞廉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你该回家去了。”

“飞廉少将……”巫真云烛仿佛也知道他要做什么,挣扎着起身,在背后发出了微弱的劝告,“你不能就这样去刑部大牢,如果你杀了辛锥——”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话中止了——

因为同一瞬间,床上一直沉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一时间都停止了举动,回头看了过来,又惊又喜。

“你醒了?!”巫真首先开了口,带着狂喜扑到床边。

“救救我……救救我……师父……”云焕根本没有看她,只是直直地看着上方,努力想举起双手伸向虚空,眼里带着某种狂热和绝望,喃喃呼唤——不知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弟弟苏醒的刹那,她居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陌生的恐惧席卷而来。

他,他的眼睛,在刚睁开的一瞬,竟然是金色的?!

“弟弟,你怎么了?”她试图抓住他的手,轻声呼唤着。然而他充耳不闻,手腕上的那道伤痕凭空裂开,竟然流出了血来!

“杀了我……杀了我啊!”他忽然对着虚空厉声喊,嘶哑而绝望,“师父!”

“弟弟,弟弟?”她吃惊地看着他,一叠声呼唤。

云焕还是充耳不闻,只是直直地望着虚空,脸上有一种恍惚,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画面在渐渐湮灭——他不做声地看着,忽然间崩溃般地松懈了全身的力气,重新陷入了铺满了羽绒的被褥里,阖上了眼睛,不停颤栗。

所有人都被他蓦然爆发的举止惊住,一时间室内静默得窒息。

“弟弟?……弟弟?”巫真试探地俯身过去,低唤。她忽然间僵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弟弟——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是……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