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一、叶城(第6/8页)



她落入了一个连环的阴谋中。她被擒后,受尽了各种侮辱和折磨。沧流帝国却对外放出了假消息,说她已经背离了鲛人一族,投靠了帝国,成为立下大功的女谍。

她想叫,想喊,想分辩……然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巫咸炼出的药是如此恶毒,她被灌下后完全无法动弹。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喉咙已经被封住,手足也已经麻痹,只能被软禁在轿子里,施施然陪同这些帝国的屠夫们从城上走过,检阅着自己被屠杀的族人。

“潇,你协助帝国平叛有功,便能得到自由和荣华富贵。”那些沧流军人领着她转到了城墙尽头,故意在那些尚未完全死去的复国军战士面前大声说话。

那些濒临死亡的族人看着她,一双双深碧色的眼里充满了怨恨和诅咒。

背叛者,出卖者……她知道自己已然被诬陷到了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

她却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在战争中经常被运用——包括那个被族人唾弃,被俘后变节的左权使。那张据说是他签署的降表,事实上同样也是被沧流帝国摹仿着笔迹而写出。然后,在刑求中全身筋络被割断的他,被沧流帝国特意放了出来,以惑视听,不出一个月便死于复国军战士的刺杀之下。

做为惩罚,他的双眼一齐被挖去,留下了黑黑的空洞,一直睁着。他的心也被挖出,扔入烈火中焚尽——在海国的传说里,鲛人的心如果不能回归于水中,灵魂便无法升入天宇。

那时候,她也曾为了左权使这个大叛徒的诛灭而欢呼,然而,没有料到转瞬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在玩弄权术和心计方面,鲛人远远不会是空桑人或者冰族的对手。

她知道沧流帝国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因为复国军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果然,在她是叛徒的消息传出去后三个月,刺杀者如附骨之蛆地到来了。一个接一个,不惜一切地要置她于死地——也许是战场上的绝望,导致了要用一切代价摧毁哪怕一点点敌人力量的想法,每次来的,都是疯狂的同归于尽的刺杀。

然而不出意料,一个又一个的复国军刺杀者都被严阵以待的沧流帝国斩杀。

那些血,都溅到了她的脚上。

她坐在丝绒的华盖底下,被软禁在高高的座椅上,成了一个死亡的诱饵,让沧流帝国可以一批接一批地引来、捕杀残余的复国军力量。她张开口,想竭尽全力提醒那些扑火般的前赴后继的族人——但是,没有办法出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鲛人的血溅出来,洒落到脚背上——鲛人的血是冰冷而没有温度的,不管那些决然赴死的刺杀者心里热血如沸。

看到那些濒死族人眼睛里深刻的仇恨,她忽然就冷得全身发抖:

他们恨她……他们恨她!

族人都是那样纯真开朗,歌唱舞蹈,碧绿的眼睛就如开阔深邃的大海——然而,他们最后看着她的眼神,居然是那样可怕!

那一瞬间,她明白自己毕生再也无法摆脱这样的诅咒。

“你看到了什么?”冷月下,白薇皇后愕然发问。

苏摩的神色在逐渐缓和下来,眉心那个火焰状的刻痕越发诡异,然而那个被控制的鲛人女子却发起抖来,泪水接二连三地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坠落,她脸上露出苦痛之极的神色,全身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

“该停止了,”白薇皇后蹙眉,“你强行读取她的记忆,会造成很大损害。”

苏摩却没有放开手,十指上无形的银线伸入了潇的脑中,继续触摸着那些回忆——仿佛是从血池里浮出的往昔。

无法洗脱,更无法解脱。于是,什么也不能做的她逐渐放纵自己,以无谓的表现消极抵抗着,甚至开始用置身事外的态度,冷冷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复国军刺客血洒阶下。

反正没有人知道她的无辜,更没有人认可她的牺牲,她承受那么多苦痛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换来更多的敌意、仇恨和刺杀么?

她渐渐麻木,甚至和那些软禁她的沧流军人有说有笑起来。经常是一边等待下一轮刺杀,一边喝酒作乐,用一种讽刺的语气谈论那些前赴后继落入陷阱的刺客。恍惚中她甚至觉得,昔年那一腔热血都已经逐渐地冰冷下去。

呵……真是讽刺啊。鲛人的血,本应该就是冷的,不是么?

我愚蠢的族人啊,你们都已然放弃我了。我,又何必再求你们谅解?

“既然如此,潇啊,你还不如干脆加入征天军团呢。”某一日,看守她的沧流军人看着颓废放浪的她,邪笑着提议,“反正你也回不去了,做我的傀儡算了。”

她忽然怔了一下。

“不。”她听到自己清晰而决然地回答,“做梦!”

——就算所有人都背弃了她,她也决不能放任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背叛者!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过去,每一日都长得如同一生。渐渐地,来刺杀的人少了下去,她心里就有钝钝的痛,因为知道必然是复国军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消灭得越来越彻底了,甚至无法组织起一场像样的除奸行动。

但是,又关她什么事呢?她已经被烙上“背叛”的印记,被驱除了。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却这样对你;你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却没有一个人认可——既然如此,既然你的国家、你的同族已经离弃了你,你又何必再眷恋?!

她不停地在心底对自己说着,竭力让自己平静。

然而,那一日,已然开始自暴自弃的她,还是被一个千里赶来的年轻刺客震惊了——

“快走!”在看到那个年轻刺客衔着利刃从水池里浮起的瞬间,她心胆欲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药性的麻痹,冲口发出了警告,“汀!快走!这里有——”

话音未落,她的颈部受到了重重一击。

然而在倒地前的眼角余光里,她看到那个年轻的刺客已然在她的惊呼里及时发现了周围埋伏,在沧流军人合拢包围圈之前重新跃入了水里,宛如一条游鱼般消失。

在逃脱前,她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种爱憎交错的复杂眼神,令她永生难忘。

汀……我亲爱的汀啊,连你,也相信我是一个背叛者?我一手带大、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今日,你是准备来亲手杀了我这个背叛的“姐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