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苍穹之烬 第十章(第5/6页)



“什……什么?”年少的他懵懂且震惊,“为什么是我?”

“如果我知道为什么,那么,我也不会在这里了。”女祭司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却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欣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是这样,你也是如此——当它来的时候你无法拒绝,当它走的时候,你也无法挽留。”

这些话深奥又虚无,如同咒语。少年定定地看着女祭司,忽然觉得有一种不可知的畏惧,失声:“可是,我、我如果不接受,又会如何?”

“会如何?”女祭司笑了,抬起手,点着门外环伺的那些带刀侍卫,“今晚你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这里,见到了我。但是,你依旧有选择的权力:你可以拒绝我,打开这扇门重新走出去。你会被侍卫押下去惩罚,在深宫里做一个卑贱的杂役,被同伴们欺压,一辈子无法出人头地,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那,是你可以走的另一条路。”

女祭司的声音低沉悦耳,那种描述居然有着奇特的力量。

每当她说完一句,那种景象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少年的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被严酷惩罚的悲惨模样,同伴们在一边取笑,拖着伤残之身,在不见天日的帝都大内做着杂役,直到两鬓苍苍,最后卑微地病死在湿冷窄小的房间里,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那些景象仿佛活了一样在他脑中掠过,只是短短一瞬,便仿佛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他沉默了半晌,颓然放下了即将推开门的双手。

“你不愿意过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女祭司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没有一颗星辰,愿意永远暗淡无光。”

“是!我……不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可是……”少年的他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如果我成为你的继承者,会怎样?会……会和你一样,变成一个幽灵,永远被关在这个神殿里么?”

女祭司看着这个平民少年,似乎略感到意外地笑了:“原来,你以为我是一个死人?”

“难道不是?”少年怔了一下,凝望着那个悬浮在神庙中的凤凰般的女子。她有着雪白的长发,美丽得不真实,身上散发出奇特的光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当然不是。我和你一样,是一个人。”女祭司放下了手里的法杖,从半空飘落,停在了他的面前,“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心会不会跳。”

她拉起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满脸通红。

“怎么啦?”女祭司看着少年,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你相信我是一个活人了吧?我和你一样都是空桑人,比你年长,今年二十七岁。”

“啊?”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感觉说不出的震惊——这个外貌如少女的人,居然比自己大了整整十几岁?而且,白塔里的女祭司,居然是个年轻的空桑女人?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了勇气发问:“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唔……”女祭司皱了皱眉头,再度抬头,看着头顶——白塔顶上的神殿是重檐庑殿顶的,然而上一层的殿顶却是由整块的巨大水晶打磨而成,坐在神殿里,一抬头,便可以看到万千星辰。

“你看到了么?”她抬起法杖,指了指夜空,“我们的命运,这片大地的命运,都在这上面写着呢……我将在五十年后死去,而你,将是继承我的人。”

“什么?”年少的他茫然抬头,却只看到无数散落的珍珠一样的星星——可是,哪一颗是她,哪一颗又是自己呢?

“看不懂,对么?那么,就跟我学吧,”女祭司微笑着,用法杖轻轻点击他的肩膀,“这样,你就能看透这云荒上万事万物的流转生死,明白兴衰和成败。当我死去后,你可以接替我守护这空桑天下。”

少年茫茫然地听着,却无法将视线从那张美丽的容颜上移开。

那一夜,独闯塔顶神殿的他被赦免了。没有人知道他被召入神殿的那一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他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已经完全不同。他手里握着女祭司赐给他的金环,那是从法杖上分出的一部分。

他带着这个信物,去紫宸殿上连夜觐见了帝君,

从那之后,他被迅速地提拔,一路从普通内侍晋升到了大内总管,成为历史上最年轻帝都内务府掌管人。五十年过去了,空桑的皇位都轮过了五任,而他也权倾帝都,经历过多少次的风波血洗,犹自巍然不动,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传奇。

——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谨慎的总管内心隐藏着怎样一句话。

“终有一天,我将死去,但凤凰却会涅磐。

“孩子,我将凤凰之名传承给你——你,也当替我守住这个命轮,守住这个空桑天下!你,愿意和我缔结这个誓约么?”

那一夜,那个美丽的女祭司弯下腰来,注视着他的双眼,说出了这句话。那一刻其实他脑海里是一片茫然,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誓约,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手指上似乎还存留着她肌肤的温暖和柔软。

“是的,我愿意。”



然而,三个月前,当深宫那一场大火熄灭后,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蚀着他的心,令他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奔上了白塔,不顾“没有召见不得入内”的叮嘱,径直推开神殿的门冲了进去。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场残酷血战后的场景。

——金色的法杖居中折断,水镜碎裂,血流满地。

那个美丽的女祭司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断裂的半截法杖,躺在自己流出来的血之中,一动不动,雪白的长发如同一匹银白的绸缎展开。

那一刻,大内总管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忽然被抽空,双膝一软,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沉默了良久,他终于鼓起了勇气,缓缓抬起手,放在了她的心口上——那里不再温暖,冰冷,毫无动静。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接触到她。然而,那颗心,已经停止跳跃了。而眼前的容颜也瞬间枯萎,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再也不复昔日初见时的美丽,和世间所有古稀之年的老妇人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