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譬如朝露(第5/5页)



卫子康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发现恭谦温文的公子眼神竟是死一般的冷酷。

“不过,我不怪你。”公子楚忽地对他微笑,“而且我的确没有派人追杀她——如今她大概已经到了龙首原,说不定已经和舒骏见面了吧?那是你的心愿么,子康?”

“……”卫子康意外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公子仁慈。”

“仁慈?”公子楚喃喃重复,忽地叹息,“是啊……让她能在死前见舒骏最后一面,让生离死别多年的这一对伉俪能死在一起——的确也算是够仁慈了。”

“什么?”卫子康失惊,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凰羽夫人那个女人,我绝对是要杀的——我不会对这样一个敌人手下留情。”公子楚忽然收敛了表情,冷冷开口,“我没有仁慈、或者说愚蠢到这个地步——我之所以放她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早就已经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卫子康身子猛然一颤,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却见公子楚拍了拍手,轻唤:“雪鹃。”

“奴婢在。”花荫深深,一个侍女从不知何处转出,低首领命,“公子有何吩咐?”

“是你?!”卫子康脱口,认出那正是凰羽夫人的贴身使女!

“你明白了么?”公子楚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令其退下,转首淡淡道,“百灵是司马皇后的眼线,而雪鹃却是我的密探——我五年前派她入宫伺候贵妃。所以,让她在贵妃抽的阿芙蓉里下一点药,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卫子康倒吸了一口冷气,任是再冷定深沉,也不由倒退一步。

“子康,我可能比你自己更明白你是怎样的人。”公子楚微笑,“我能用你。自然也明白你的短处——所以为了防止你临时手软,让大计功败垂成,我早已另行做了准备。你和雪鹃多年共侍一主却互不知情,也都是我一手安排。”

卫子康一颤,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贵妃最近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不仅越发地沉湎于吸食药物,心绞痛更是经常发作。整个人变得苍白虚弱——他本来以为是阿芙蓉引发,却不料,竟是因为中毒。

“早在半年之前,我已经开始使用毒药来完成我的计划——那种毒并不剧烈,但却会不知不觉地慢慢发作。”公子楚冷笑起来,“贵妃后来是不是经常觉得心头绞痛?是不是很难集中精力?——不错,她时日无多,就算放她从秘道逃脱,最多也不过让她多活几日、支撑到去龙首原见舒骏最后一面罢了。”

“……”卫子康只觉心头震动,握紧了栏杆低下头去。

“不仅是对贵妃,对皇帝我也用了毒。”公子楚的笑容冰冷如雪,“可怜的弟弟,他的预感倒是很准确,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笑那帮太医院的庸医,却都还坚持认为他不过是风寒而已!”

卫子康悚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白衣如雪的公子。

他想起那些日子皇帝的反常情况,想起那个苍白的少年总是无缘无故的说自己将死,总是担心着宠妃未来的安全——如今,他终于明白那种神经质的猜疑并不是杯弓蛇影。

早在皇帝第二次下决心除掉长兄之前,公子的杀局便已经发动!

“我不会等到对方先动手,”公子楚仿佛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自古如此——三年前我差点就血溅三步,如今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他转头,看着青衣宦官:“子康,你可会怨恨我?”

卫子康这一回并未立刻回答,沉默了一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在这一场事关天下大局的政权争夺之中,成王败寇,所有的对或者错都已经被放到了一边,道德评判无从说起。在这样严酷的局面里,作为一枚棋子的他,并无任何资格来评判棋手的对错——何况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你是了解我的,子康,”公子楚微笑起来,“你明白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对么?”

公子楚站在金谷台上,俯视着满园青青,用玉箫轻敲栏杆,眼神却是深沉莫测。

一番风浪过去,颐风园内歌舞依旧,楼宇轩榭之中丽影双双,彩衣旋转,舞袖起落,门客满座,喧闹盈耳——一切,都和几个月前并无两样,就仿佛中间那么多流出来地血都宛如朝露一样蒸发了。

公子楚虚握着拳抵住上唇,微微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