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伤 第三节(第3/4页)



  “不要告诉阿苏勒大那颜知道,”巴赫嘱咐儿子,“那个年轻人已经尽了全力,别把他再卷进来了。”

  他默默地站在帐篷帘子后,听着外面风吹大旗呼啦啦的声音。那是九尾大纛,象征着无上权力和尊荣的青阳豹子旗,曾经足以号令整个草原,巴赫可以想见旗杆上的九条白色豹尾在朔风里狂乱的飞舞……此刻他就插在莫速尔家的帐篷外,可甚至不足以挡住外面那些武士冲进来杀死寨子里的人。

  一些旧事涌上巴赫的心头。许多年前他选择了比莫干的长子窝棚,不仅仅为了扞卫青阳部帕苏尔家的纯血,也为了铁氏莫速尔家在这北都城里的未来。他不像憨直的弟弟,他的心里始终存着家长的私心,要借比莫干这位未来的大君振新莫速尔家。十几年来和三子窝棚明争暗斗,十几年来艰难险阻带伤无数,终于看到比莫干坐上大君的宝座,本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朔北狼来了,木犁死了,北都城就要亡了,如今连大君都成了风里一棵飘摇的孤草。

  莫速尔家也会在这场浩劫里灭亡吧?他想,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被刀柄磨出了茧子坚硬如铁,可还是弱了,保不住莫速尔家,更保不住北都城,铁晋·巴赫·莫速尔,在倾城之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持刀男人而已。

  何苦花那么多心思呢?他铁一样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也许还不如像那个憨直的弟弟一样任意横行。

  他猛地转身,走到火盆边坐下,拾起一只酒壶仰头痛饮。巴夯倒被哥哥的一反常态惊到了,呆呆地看着,知道巴赫把空了的酒壶扔在地上,抹去满嘴的酒水。

  “是该把他们的头一个个拧下来!”巴赫低声说,“可太晚了……”

  此时此刻,月光照在北都城南门的城头上,两个人裹着黑色的貂氅站在寒风里,其中一个人的嘴角闪着微弱的红光。

  “时间差不多了。”斡赤斤家主人从嘴边摘下烟锅,对城下挥了挥手。

  斡赤斤家的武士们摸着黑跑到城门边,拉开铁制门闩,十几个人合力推开了城门。他们尽量轻手轻脚,但是略微生锈的铁枢还是发出了另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混账!”斡赤斤家主人低喝。

  所幸没有人听见,斡赤斤家的武士们已经接管了这个城门,周围两里之内,非斡赤斤和脱克勒家的亲信武士不得踏入。

  脱克勒家主人一挥手,五百名精通弓箭的武士在城门两侧列出鹤翼,张弓搭箭,引弦待发。

  城外静悄悄地,白皑皑的雪地里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两辆漆黑的篷车穿过鹤翼中间的夹道出城,每辆篷车都有二十名精锐的骑马武士护送,刀弓甲胄整齐,驾车的人也在身边插着一丈七尺的长梭。

  马车一出城,城门立刻闭合,武士们松开了弓弦,不约而同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主子命令他们开城他们不得不听从,但是谁都害怕,如果朔北的白狼埋伏在城外,这开门的片刻,没准儿狼骑兵就冲了进来。他们中有人曾亲眼看见狼骑兵披着羊皮,忍着酷寒,在台纳勒河边的雪下长时间埋伏,那简直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但是狼骑兵能做到并不奇怪,青阳人心里隐隐都这么觉得,因为那些狼骑兵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斡赤斤家主人眯起眼睛,看着那支小小的车队渐行渐远,再往前就是朔北人插下的红旗了。血一样鲜红的旗在夜里看来是一团漆黑,随风舞动,像个被钉死在旗杆上的死魂。

  “还剩两百步。”脱克勒家主人死死盯着那面旗,车队距离它很近了。

  随着他这句话,一声凄厉的鸟鸣忽然横过天空。

  “秃鹫!”脱克勒家主人声音颤抖。

  被月光照的银白的雪地忽然翻开了一块,巨狼背上的武士猛地抖动羊皮,把积在上面的雪粉洒向天空,顺手抄起了鞍子上的短斧。十几名埋伏在那里的狼骑兵同时现身,不发出任何声音,从两侧迅速的逼近车队。巨狼腥臊的味道让车队中的人脑海里一片眩晕,但是好歹马匹还都保持了冷静,它们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到气味,只是本能地觉察到危险逼近。战马聚在篷车的周围,骑枪向外,组成了防御的圈子,驾车的人拔出了长梭,他身旁的武士则拉开了长弓。

  巨狼急速奔驰的时候不亚于烈马,绿莹莹的狼眼里闪动着对肉食的渴望。他们逼近了,那些久经沙场的武士都是一身冷汗。

  斡赤斤家主人感觉到嘴唇发干,摘下烟锅不停的舔着,脱克勒家主人指节爆响,在貂氅下按住了佩刀。

  两名驾车的武士对视一眼,用早已点燃的火绒点亮了车棚前悬挂的灯。那是一盏普通的灯,只是外面罩了暗红色的布,发出的光暧昧昏暗。

  狼骑兵们看见那红灯的瞬间,一同勒紧了缰绳。饥饿的狼眼看就要失去这些新鲜的血食,愤怒的低吼起来,但是狼骑兵们毫不留情地用铁鞭打在它们的脖子上,让巨狼不得不屈从主人的决定。

  狼骑兵们带着巨狼缓慢地逼近到车队边,为首的朔北武士盯着两盏红灯看了很久,慢慢地把目光移开。十几匹巨狼后腿弯曲蹲了下去,在车队的两侧列队。驾车的武士战战兢兢地抖动马缰,恨不得早一些离开这些可怖的畜生,护送的武士们更害怕,那些狼吐着长舌,牙齿上发射着铁一样的光。

  他们走出了几十步,狼骑兵的头领忽然低喝,“留下!”

  护送武士们一起调转马头,紧张地平端骑枪。城墙上,斡赤斤家主人心里一紧,攥紧了烟锅。

  “留下一匹马。”狼骑兵头领冷冷地说。

  一名武士下了马,跳上篷车,把自己养了几年的骏马丢弃在雪地里,对于这一切茫然无知的马儿紧张地竖着耳朵,胸廓张合,吞吐白气。而整个车队带着死里逃生般的狂喜,向着南面狂奔而走。

  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那匹马痛苦的哀鸣,但他们不敢回头,只是一路狂奔。斡赤斤和脱克勒家的两位当家主在城墙上,看着十几头狼从四面八方围住了那匹孤零零的马,同时咬住它身体的一部分把它活生生地撕开,马血染红了大片的雪地,巨狼们嚼着自己得到的一片肉大口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