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保卫京城 第八章 天机(第6/18页)

卢云游目四顾,只见灵智等人都到了,但见洞中放置了十张空椅,当是义勇人首脑平日聚会之所。再看正前方,却有一座布幔,灯光于后隐隐透出,仿佛便是皮影戏的台子。两旁分站八名汉子,人人腰悬钢刀,手提孔明灯,想来是部属之类。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道:“劳烦诸位嘉宾远道来此……敝会上下,感激不尽。”

来人说话迟慢,带着浓浓的陕甘口音,卢云一听之下,不免又吃一惊:“定远!是你么?”

这说话声纯是西北腔,一字一句都与伍定远极为神似。卢云惊疑不定,正要朝布幔靠近,忽然洞中灯火全熄,什么也瞧不到了。

黑暗袭来,猝不及防,卢云大为错愕,正要提声喝话,却给韦子壮拉住了。只见他竖指唇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正看间,那布幔慢慢亮了起来,只见光芒幽幽暗暗,映出一个人影,想来便是义勇人的最高首脑了。听他淡然道:“方丈大师,十年前匆匆一别,没来得及给您饯行,说来真是失礼了。”

“使君不必客气,在下此番归国,尚望使君多方相助。”

帘幕后的影子动了动,道:“这个自然。倒是大师今夜与卢大人较量武功,不知胜负如何?”

灵智道:“卢大人临敌经验虽浅,内力却是深厚至极,远胜于我。”

那首领道:“比之天绝神僧如何?”

灵智道:“以内功而论,卢大人呼吸漫长,在下闻所未闻。纵是我天绝师叔在世,也要自叹弗如。”

卢云一旁听着说话,已知灵智真是受人委托,方才来试探自己的武功。只不知这首领究竟是什么来历,卢云便只静立一旁,且观其变。又听那首领又道:“站在那儿的壮士,可就是银川公主的护卫官,帖木尔灭里将军?”

灭里双手交叉胸前,躬身道:“不敢。正是小可。”

那首领道:“听说你家娘娘和‘大掌柜’办事去了,可有此事呀?”

灭里欠身道:“使君无所不知,小可来此,正是想请使君指点此事。”

那首领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公主床上功夫如何,只能问‘大掌柜’了,却问我做什么?”

卢云闻言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正要上前理论,却给韦子壮抱住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那个首领哈哈大笑起来,道:“卢大人,学学人家灭里将军吧,看人家不愠不火,多好?比起那个猴急好色,把公主死命来抱的卢老哥,可真是强得太多啦!”

卢云越来越怒,怒之极矣,却反而沉静下来了,回头望去:“韦护卫,请你把崇卿叫出来,我有几件事相询,问过便走。”

韦子壮又惊又怕,陪笑道:“卢知州,稍安勿躁,给我点面子……”

卢云见他不肯,只把袍袖一拂,沉声道:“也罢,我走便是了。”

正要迈步离开,却听那首领淡然道:“卢云……听不懂我的说话么?可要我换个嗓音啊?”

对方退去甘陕土腔,成了一口卷舌官话,隐隐带了些山东乡音。卢云听着听,不觉心下一凛,这才发觉这是自己的说话声。看来这人竟有百变鹦舌,不只能学伍定远说话,尚可仿世间一切声腔,这份口艺之精,当真是匪夷所思。

卢云定了定神,收起了小觑之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四下孔明灯尽数暗淡,布帘上照出红光,映出了五个字,正是“善穆义勇人”。

先前听灵智提起,这人好似姓“祁”,因精于医术,便给称作“祁郎中”,却不知为何这般藏头露尾,躲于暗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夜半召我前来,想必有话要说吧?”

“可不是么……”帘幕后响起叹息声,倏忽之间,那叹息渐渐低沉,好似消逝了青春,化为无尽苍老,转眼成了个古稀之人。听他浑浊叹气:“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如何让你得知这十年来天下发生的种种大事……我思来想去,决意这般做……”

猛听“当啷”一声响,一名汉子抛出了东西,坠到了地下。卢云低头去看,脚边却是一面铁盾牌,擦得油亮精光。卢云微起纳闷,不知对方有何用意,韦子壮便拾起了盾牌,交到卢云手中,道:“你仔细瞧瞧,便知咱们首领的用意。”

卢云打量手中盾牌。只见盾牌内面刻了一行小字,见是“景泰十年,工部监造”,其下另有一行刻字,见是:“陕西提督本营器械”。卢云忽地醒悟道:“景泰朝的东西?”

那首领转为苍老,说话也缓慢许多,听他道:“别说什么景泰……用咱们正统朝时兴的话来说,这叫‘江朝旧货’。”

卢云多年历练,自知打仗须得兵员、粮饷、将才、器械,缺一不可,其中兵卒粮饷皆由“兵部”统筹,刀剑弓矢却由工部的“军器局”监造,验收之后,方由兵部派至各地守备。看这面盾牌的形制,当是“太子太师”江充主政时所监造。

卢云道:“这陕西提督……可就是那个江翼吗?”

那首领叹道:“说对了。江家三兄弟,老大早死,老二自杀,就只剩这个三弟还活着。”

卢云沉吟思索,不知对方为何交给自己这面盾牌。正猜想间,忽见一名汉子手持钢刀,缓缓来到卢云面前,他躬身行礼,必恭必敬,忽然把手一提,钢刀竟已直劈而下。

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他想干什么,忙提起盾牌,直迎而上,猛听“当”地一响,火花飞射,手上盾牌竟给砍出了一道缺口。卢云心情不悦,索性把盾牌扔到了地下,正要空手接招。那汉子却已躬身退让,道:“得罪。”

说完转过刀柄,恭恭敬敬奉了上来。

看那汉子前倨后恭,葫芦里不知卖着什么药,眼见灵智、韦子壮等人都微微颌首,料来必有深意。卢云微微沉吟之下,便也把刀接了过来,忽然之间,手上一沉,这才惊觉这柄刀份量极沉,至少重达五十斤。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仔细把玩这柄刀,只见此刀长约三尺,依形制来看,当是军中惯用的步战大刀,只是份量却重了一倍有余。转看护手刀镡处,其上环铸一行小字,见是:“五关小彪将言振武,部将配刀”。刀柄正中却有个“怒”字。

卢云啊了一声,他抚摸握柄底座,果然触到了一只铁牛记号,已知这是一柄“怒苍军刀”。

怒苍最善兵器铸之人,便是“铁牛儿”欧阳勇。这人出身长洲铸铁山庄,乃是“铁狮儿”巩志的师弟。看这柄刀能砍裂景泰朝的铁盾,果是出自“铁牛儿”之手,方有如此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