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保卫京城 第一章 怒峰顶上(第6/9页)

眼见主帅进庙了,其余武士也鱼贯而入,各寻地方坐下。但见这些武士头发蜷曲,高鼻深目,想来有的是色目人,有的是鞑靼人,彼此容貌大相径庭。

帖木儿汗国种族繁多,国中有鞑靼人、波斯人、大食人,甚且有天竺人,却以维吾尔人为多。各族样貌差异极大,少有错认。不过这位“将军”却有点怪,他的天庭宽广、下颚方正,一头长发浓黑且直,这模样不似鞑靼,也不像突厥,更不似维吾尔,仿佛便是个混种。

要看一个人的血缘来历,除了五官样貌,其实还可以从姓氏来找。这位“帖木儿灭里”出生于哈剌迷矢,以国为名,自号“帖木儿”,“灭里”二字则是他的姓。这两字源于突厥康里,熟知西域史书的都明白,此乃花剌子模名将“铁王”的姓氏。至于“帖木儿”三字,更是蒙古话里的“特穆尔”,此为蒙古大姓,如元顺帝的爱将王保保,他虽是汉人,却因崇拜蒙古,自称“扩廓特穆尔”,又如西夏人念察罕,亦因效忠蒙古,遂自称“察罕特穆尔”。因而“帖木儿灭里”这五个字也是硬凑出来的,全然看不出主人的血脉。

从小到大,帖木儿灭里就有个麻烦,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要给人误认族裔身份,在维吾尔人眼里看来,他的头发很黑很直,活脱便是个鞑靼;可是在鞑靼人眼里瞧来,他的鼻梁又太高,必然是个突厥;可到了突厥人面前,他又常给误认成维吾尔,那是因为他的眼珠儿是深褐色的。也因此,灭里小时候总是同伴的笑柄,人家都说他是鞑靼、维吾尔、突厥三族混生的后裔,简称“杂种”。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因为“杂种”多了一个新名字,称为“煞金”。这两字是大月氏古语,波斯人译为“鲁思王母”,蒙古人译为“拔阿图儿”,女真人称为“巴图鲁”,其意就是汉语中的“勇者”。此号权威至大,能率各族武士,手下人无分突厥康里、鞑靼波斯,全都得臣服于“八代煞金汗”,帖木儿灭里。

四下一片寂静,只见帖木儿灭里冷着一双凶眼,手持字条,翻着簿本对照,想来此人能静能动,能读能写,并非暴躁莽夫一类。

怒苍烽火以三讯为一字,每讯四色四变,共计四千零九十六字,查对起来自也费神。众下属静静坐着,不敢打扰,过了半晌,只听灭里问道:“一个时辰前抄来的字条呢?解出来了吧?”

一名下属送来了字条,交到上司手里,低声道:“是解出来了没错,不过没人读得懂。”

帖木儿灭里拿起字条来瞧,默不作声。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低问:“将军,我们……我们是不是抄错了?什么叫‘狗一样的坏人来找你妈妈,少说两句就不算吵了’?”

听得此言,灭里先是一愣,随即仰天长笑,一时声震屋瓦。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看今夜怒苍千里传书,一来一往,其中第一道烽火由东向西,内文的十四字箴言自也轰传天下。只是白袍武士的汉语本就不灵光,通译后更是文意尽失,难免要让人一头雾水了。

这汉语是天下第一巧妙文字,骂起人来尤其爽口,个中精妙神奇之处,绝非异邦子民所能了解。眼见帖木儿灭里莞尔不语,众武士更觉得担心了,忙道:“将军,第一道烽火没人看得懂了,不知第二道烽火怎么说?”

天下信文你来我往,这儿问娘,那儿问爹,看前一道烽火粗鲁之至,真不知后一道烽火如何回复?一片迷惑间,只见帖木儿灭里反复对照字条,道:“白青金,明对长,暗对短,明长暗短,暗短明长,这该是个‘擒’。”

“琴……”全场交头贴耳,白袍武士不解汉语,满是迷惑茫然。又道:“那……那下一个字呢?”灭里轻轻地道:“下一讯金红青,暗长明长……这是个‘王’字。”

白袍武士们低头念:“第一字是‘琴’,第二字是‘亡’……”

琴亡……琴王……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道:“勤王?”

“勤王”者,天子之护卫也。白袍武士汉语虽不灵光,却也是晓得这是镇守皇城的禁卫大军,自正统朝创建之后,便将景泰朝遗下的卫戊兵马予以扩编,分为“前锋”、“武兴”、“骠骑”、“神机”等四营,下辖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共有步卒、马兵、炮车等一百余万兵马。听得回讯涉及“勤王军”,人人自是议论纷纷。看这勤王兵马虽然庞大,却只深藏于天子脚下,从未与怒苍主力交锋,敌方却为何关心起他们的动向?

良久良久,没人猜得透玄机,灭里也没多做解释,只将字条收入了怀中。众武士互望几眼,低声又问:“将军,跛者是不是躲到了北京?”灭里道:“是。有人在北京城见到了他。”

怒苍之主,全名“大公天道无私忠勇怒王”,只因少了一条腿,便给西域人匿称为“跛者”。

众人低声道:“将军,你……你还要去找跛者么?”灭里道:“当然。我奉上命,得把东西交给他。”

全场目光一撇,一齐望向地下的行囊,那儿收着一幅卷轴,其上有汗国的印记。至今除了灭里,无人瞧过那卷轴是什么东西,只知是一件送给跛者的礼物。

众武士互望了一眼,道:“将军,跛者行踪飘忽,您……您要怎么找人?”灭里道:“别怕,咱们还有高人可以帮忙。”

众人微起茫然:“高人?将军说的是……”灭里道:“义勇人。”

众人咦了一声,正想再问,忽听旷野间马蹄隆隆,似有敌骑飞奔而至。众武士心下凛然,刷地一声,尽数拔出弯刀,便朝庙门奔去。灭里摇了摇手,道:“没事,是自己人。”

咴咴马鸣中,京城方位疾驰二十六七匹马,马上乘客白衣白袍,面有重髯,正是汗国下属到来。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放下了兵刃。

众骑来到了近处,一齐翻身下马,随即奔入了庙里,下拜道:“参见灭里将军。”

灭里安坐不动,道:“唐王爷呢?平安进京了吗?”

为首武士单膝跪地,道:“请将军放心,唐王爷已然平安抵达北京,敌方并未得手。”

帖木儿灭里道:“如此甚好。你们那儿还剩多少人?”那武士道:“除我等寥寥数人以外,只剩殿下的十名侍女。”

众人惊道:“剩下的人呢?”那武士叹了口气,道:“娘娘离去的当晚,‘易卜劣厮’的手下突然来袭,将我等护卫全数捕获。”

听得此言,众武士都是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大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