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五章 怒者道之勤(第5/8页)

情势有些诡异,街上接连冒出三只饿鬼,却是从哪儿溜进来的?钟思文满面冷汗,使了个眼色,亲兵赶忙上前,对着茶水摊喊道:“店家!店家!有人在吗?”

茶水铺里无人应答,店家居然消失无踪了,那亲兵抓住了一只饿鬼,喝道:“你姓啥名谁,为何来到霸州行乞?那店家呢?他上哪儿去了?”连着几个题目问下,那乞丐却只茫然张口,喉头勉强发出些声响,想来是给糕饼噎住了。

一旁将领大怒,重重一耳光煽落,喝道:“还不说?”那人呛住了,霎时咳咳不休,双手挥舞,面色转为青紫。钟思文吃了一惊,使了个眼色,亲兵狠命一拳打落,捶在那人背后。糕饼吐了出来,那饿鬼倒在地下,身子蠕动不休,眼中却在淌泪。一名将领重重踹落大脚,怒道:“贱民!说话啊!”

背后受了踢踩,泪水霎时扑飕飕地流下,饿鬼四肢趴地,目光悲凉,喉头发出了喃喃呼唤,但听他含泪哭诉,似在唱些什么。钟思文嘘了一声,众人无不安静下来,一个个侧耳倾听,霎时之间,耳中清清楚楚听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西北来的!”众将俱惊,同声暴喊。

来人口唱“怒苍颂”,必是西北难民无疑。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凉了半截。

西北干旱日重,耕地长年无雨,饥民灾户四下流窜,时时爆发民反,众人听那歌声悲郁,似在向魔神倾诉恨火,此人必是灾地饥民无疑。只是那歌词满是仇恨,尽在诉说对朝廷的憎恶不满,众人越听越怒,一名将领举起脚来,恶狠狠往那饥民身上踢落,叱道:“妈巴羔子饿死鬼,踹死一个少一个!”

那饿鬼受了重脚,一时趴倒在地,脸上泪水混入泥尘,再也动弹不得了。

钟思文眼珠略略转动,醒起方才陆孤瞻的劝说,心里犯了疑惑,当即沉声道:“来人!先将这些难民带回牢里审讯,其余诸人预备刀剑,随本官过去城门察看!”众人暴喝一声,随总兵快步行去。

钟思文一马当先,看似威风凛凛,其实心中又是猜忌、又是惊疑,只不住推算局面。

好端端地,陆孤瞻为何孤身过来霸州?这人身为怒苍第一儒将,翩翩君子,不欺不诈,脑子也没烧坏,到底有何图谋呢?会不会……会不会……

钟思文越想越怕,脚步越来越急,直向城门奔去。众人簇拥总兵,沿途去看,说也奇怪,路上始终瞧不到行人。明日便是除夕,这偌大的街上却一无百姓、二无士兵,虽在傍晚,竟如午夜般寂寥安静。众将惊疑不定,实在按耐不住,眼看道旁有处民宅,便即一脚踹开,喝道,“有人么?”

有人,门里坐着一群大肚饿鬼,茫然望向众将官,口中却在咀嚼吃食。

饿鬼闯入城中,望之有如地狱,怪诞异常。众将面色青白,均是惊惶失措,一人怒道:“这家人上哪儿了?说!”大肚饿鬼专心吃食,无人回话。钟思文不待多问,立时喝道:“来人!去把卫所兵马尽数调出,全城戒严!”众人听得总兵派令,自知事情闹大了,纷纷赶将出去。钟思文望着屋内的饿鬼,喘息道:“来人,去把陆孤瞻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霸州城拱卫北京,位于潼关之后,只因地处关内,山隘屏障,这十年里从来不见敌军来袭,兵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三处卫所,合计两万四千士卒。倘若秦仲侮真个冲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钟思文满心烦乱,便又朝军营匆匆奔去,就怕另有灾厄。

来到军营,只见营门敞开,不见一个守卫。众人越来越是慌怕,霸州共有两道城墙,外三内四,合计七门,要是外城第一线兵马不见踪影,那霸州已是岌岌可危了。亲兵不待吩咐,率先挺刀抢入,厉声道:“总兵驾到,此处长官速来迎接!”众人随后奔入,慌忙去看,只见哨所虽然阴暗,却是人头攒动,一时纷纷松了口气,抚胸笑道:“可有人了。”

渣巴渣巴,吃食声从角落响起,地下坐着无数大肚饿鬼,人人手拿军用干粮,东一堆、西一簇,有的哭坐在地,有的凶眼瞪视,人人披头散发,面黄肌瘦,除大小之分,根本难辨男女老幼。众将亲兵无不大惊道:“妈呀!”

乱,岂一个乱字得了?众人惊怕尖叫,钟思文则是哑口无言,此地乃是外城哨所,兵卒却似消失无踪了。众人醒起城里藏有家眷,无不担心受伯。钟思文第一个醒觉过来,喝道:“调出内城兵马,即刻接管外城!东西南北四门封闭,严禁百姓商旅进出!”另又吩咐亲兵:“即刻找来赵教头,要他来保护本官。”

入夜时分,最后一道晚霞被夜色吞没,钟思文率众狂奔,群将沿路高声呼喊,只是道上总是宁静无人。一不见百姓,二不见士卒,一行人越走越是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钟思文状似镇定,其实内心已如翻江倒海,想他昔年镇守西疆,之后投效新皇,转派霸州,无论景泰还是正统,始终为朝廷倚仗,不负所托。他双手合十,默默祝祷:“我佛慈悲,钟思文一生官运亨通。秦霸先叛国没能连累我,江充垮台不曾拖倒我,无论如何得安然渡过这关,别出乱子。”

一路提心吊胆,好容易来到城墙,众人却都不敢上前了,只躲在碉堡之后,偷眼去看。要是一个不巧,居然见到城门洞开,强敌百万军破城而入的惨况,自要抱头鼠窜而去。

几十双眼睛眨啊眨,几十只脚抖啊抖,一只只脑袋从碉堡后头冒了出来,不住偷眼察看。忽然之间,这边喔一声,那边咻一记,这一望之下,诸人阿弥陀佛一声,无不大大松了口气。

城门紧闭,一无敌军攻城,二无褴褛乞儿聚集,看那干斤铁门牢牢关起,门间兀自上了一尺直径的大木梁。钟思文拼命拍着心口,啐道:“自己吓自己,可别惹出病了。”

他略略思量,眼前城门紧闭,并无外敌,可兵卒却消无踪,想来必有内情。正猜测间,忽听参谋道:“启禀总兵,有人在煮东西!”众人咦了一声,纷纷仰头闻嗅,确有阵阵酒肉香气飘来,寒风中倍觉滋味。一名将领惊道:“大家快瞧城头!”各人仰头去望,惊见城墙上火光隐隐,歌声不绝传来,果然有人在那儿烤肉饮酒。

何方大胆狂徒,居然敢在城头嬉戏?原来是朝廷守卒。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叫骂起来了。一名将领怒道:“好家伙!怎说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是溜到那儿喝酒去了!当真该死!”说着第一个奔上石梯,料来要重重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