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镇国铁卫 第六章 最后的旅程(第6/9页)

卢云满身雨水,竟又追了上去。胡媚儿停步下来,尖叫道:“瘟神!你别缠着我!快快给我走开!”她伸手去推卢云,偏生这书呆子又不肯走,两人拉拉扯扯,那玉玺在怀里一个不稳,竟然坠落下来。卢云眼明手快,抢先接住了,却把玉玺收入怀中,驻足不动。胡媚儿哎呀苦叫,道:“还我!还我!”卢云摇了摇头,低声道:“请你带我一程,救我离开天水。”

两人便这样相互凝视,胡媚儿气急败坏,正要取出银针对付他,忽然背后脚步声大响,听那高天业大声喊叫:“胡媚儿!大家一人一件功劳!玉玺归你,小孩归我,见者有份,你别太自私了!”追兵赶到,不旋踵又是一场好杀。胡媚儿怒气冲冲,伸足往地下重重一顿,尖声道:“算你狠,跟我来吧!”卢云面露喜色,当下迈步追去。可怜这位沧海漂泊客,无助之间,竟把人见人怕的魔女当做了救命浮木。

其实胡媚儿哪有什么好心?先前卢云一入天水城,胡媚儿早已发觉了他的踪迹,之后一路跟随,只想下手毒死了他,再把玉玺夺走。谁知她躲在暗处,把卢云种种苦状看入眼里,居然让她心怀不忍,生出了迟疑。后来卢云与萨魔等人动手,胡媚儿伺机抢走玉玺,眼见卢云便要横死,只因心中一软,这才顺手救了他一命,却没料到一个手贱,竟为自己招惹了瘟神。

两人一路奔逃,胡媚儿熟悉天水地势,所行全是巷弄小径,不久便从城内穿出。二人沿着城郭逃难,又过数里,眼前已是一片岩壁,杳无人烟,胡媚儿却从一处岩缝钻了进去。看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往往筑穴为巢,此地正是一座废弃不用的窑穴。

卢云慌忙随入,只见洞内昏暗,不见人影,当下低声喊道:“胡姑娘,胡姑娘,你在里头么?”话声未毕,陡然间风声劲急,一柄拂尘当头打到。卢云听风辨位,身子微侧,探手向前一抓,靠着“无双连拳”应变奇速,竟将拂尘柄抓入手里。正要夹手夺过,却听胡媚儿冷冷地道:“你别不识好歹,我只要机关发动,立时便能杀了你。”

胡媚儿的拂尘满是阴毒把戏,又是毒针、又是迷香,号称“救命三连环”,当年杨肃观便曾吃过苦头。卢云江湖阅历远远不及同侪,如何能是对手?当下放开了手,不再出力拉扯。

胡媚儿哼了一声,点着了火折,卢云看得明白,此处洞穴还算宽敞,约莫十尺见方,有炕有灶,只是地下满是泥灰,想来久无人居。正看间,忽听胡媚儿冷冷地道:“拿来。”

卢云别开头去,道:“拿什么?”胡媚儿见他佯装不知,不由怒道:“玉玺啊!我已经带你逃离毒手了,你还不把玉玺交出来?你当姑娘闲得发慌么?”

卢云眼望黑沉幽暗的洞穴,心里满是寂寥,忽然间微微苦笑,对问话毫不理会。

胡媚儿大怒,她生平杀人不计其数,锦衣卫中人便曾吃足她的苦头,当即冷笑道:“傻子,你不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抢么?受死吧!”拂尘挥出,便往卢云脑门扫落。拂尘握柄乃是精钢所制,兼夹内力,重击而下,自能将卢云当场打成重伤。堪堪打到脑门之际,那卢云仍是不理不睬,只是低头领受。胡媚儿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为何不挡?”

卢云将婴儿放了下来,黯然道:“胡姑娘,你一会儿拿着玉玺回营,他们必然问你孩子的下落。你与其两面为难,不如现下打死我。在下性命是你救的,现下还给你,别无怨言。”

胡媚儿笑了起来,啐道:“傻子,我要那孩子做啥?你以为陈锣山那帮疯子支得动我?我夺这玉玺是为了江大人。”卢云醒觉过来,反问道:“江充也在找玉玺?”

胡媚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情势危急,不能没有玉玺救命。我此番替他出力,也只是聊尽故人之情,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卢云面容苦涩,自知柳昂天死后,朝廷局面已然大乱,便以江充之尊,也是自身难保。他想起顾倩兮一家的安危,幽幽便问:“胡姑娘,北京情势如何了?”胡媚儿冷冷地道:“戒严啊,还能如何呢?”说着又喝道:“姑娘没空与你闲聊!快把玉玺拿出来了!”卢云嗯了一声,当下从怀头拿出了物事。胡媚儿定睛一瞧,他手中却是个药包,却是先前在参行里拿走的,哪里是什么玉玺了?

胡媚儿见卢云装疯卖傻,自在那婴儿额头上擦药不休,直把自己当作了木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伸足便朝卢云穴道踢落。卢云这回却不坐以待毙,身子微斜,便已闪过,胡媚儿连踢数回,却都踢他不着,忍不住大怒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怎又闪躲了?”

卢云回首望着胡媚儿,两人目光相对。胡媚儿原本冷笑不休,待见卢云的目光满是孤单悲苦,似有无数心事等着倾诉。胡媚儿心里微软,冷傲的笑容渐渐止歇。她避开卢云的眼光,低声道:“卢云,我……我已依约带你离城,你……你是不是也该把东西给……给我?”说也奇怪,原本理直气壮的事,此刻她却口气低软,似在求恳一般,连胡媚儿自己也觉得纳闷。

两人默默相望,各自无言。洞内火烛隐隐,洞外雨水淅沥,胡媚儿静静听着雨声,西北少雨,严冬将至,这场雨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甘霖了。她又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卢云道:“胡姑娘,多谢你救我性命,外头天黑,雨又下得大,不如你留宿一晚,等明早雨停了之后,拿着玉玺再走,可好?”

胡媚儿咦了一声,不知卢云有何阴谋,不由眨了眨眼。她身为江充手下爱将,更是武林间人人不耻的妖女,卢云让自己这个诡计多端的魔女陪在身边,绝难讨得什么好处。她醒起了一事,登时叉起了腰,媚眼横视,冷笑道:“好呀,堂堂的状元郎,也想趁机学坏么?”

假借天雨留宿,趁机迷魂偷香,胡媚儿多历江湖,怎会不知这些下流伎俩?这帮坏男人性好渔色,要不趁夜间饮食偷下迷药,再不半夜持刀过来逼奸,想来十之八九,这状元郎也是一般货色。她瞧着卢云,见他约莫八尺身材,比常人来得高大,再加剑眉薄唇,宽肩瘦腰,颇有英俊之气。这般好模样的男儿不易勾引,半夜若趴了上来,算得上自投罗网。胡媚儿心里开心,媚眼登时生波,嫣然笑道:“行,姑娘陪你一晚,明日一早,你可得把玉玺给我。”

两人面面相觑,卢云再也忍耐不住,霎时眼泪夺眶而出,掩面道:“谢谢你。”

前程茫茫,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中,失去了故友与功名,孤独旅人难耐悲伤,终于泪洒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