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开阊阖兮临玉堂(第2/2页)

他深深看着杨逸之:“而你,应该感谢神明,在千千万万人中,只赐给了你这具完美的肉身,让你能穿戴这些伟大的装饰。”

杨逸之看着他,淡淡道:“只有一种装饰,是所有人都能穿戴的。”

他的话语一字字,在空寂的宝库中发出金石之声:“那就是美德。”

重劫的怒意瞬间腾起,他一把将杨逸之抓过:“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要将这些全部穿上,捧起黑色的亡灵之旗,替我跪在梵天面前,乞求神的祝福!”

他苍白的脸几乎贴到杨逸之眼前,嘶声道:“若真的有所有人都能穿戴的装饰,也不是什么所谓美德,而是虔诚!”

言罢,他重重推开他,自己却禁不住一阵喘息。

良久,他才平息下来,轻轻抬头道:“我知道你会足够虔诚的。”那种熟悉的嘲弄又从他通透的眼底透出。

杨逸之的心一沉。

他微微侧头,对他一笑:“若不够,她便会坠入万丈地裂之中。”

杨逸之全身一震,不再说话。

重劫也沉默下去。他俯身拾起冕服九重上衣中的第一重。一袭雪色在他手中轻轻流淌,十二团苍白而寂静的火焰便在这无尽雪色中轻轻跃动。

火焰象征着阿修罗族赖以生存的基础——战争

然后,每一重衣上,分别用深浅不一的白色绘出栩栩如生的花纹:日升、月恒、星辰、飞龙、舞凤、风云、雨露、神鸟。下裳也分为九重,以极为精致的手法绣着大地、山峦、河流、海洋、藤蔓、文藻、宫室、花木、百兽。

衣画,裳绣,以象天地之色也。

重劫将衣裳一件件披在杨逸之身上,看着这些精美的纹饰在他身上,逐渐获得了生命,幻化为灵动庄严之相,在如月的光芒中,变化不定。

他的双手都在不住颤抖。

衣裳之后是绶带。绶带亦有九重。

重劫将长短、大小、质地不一的绶带一条条展开,按照特定的次序,轻轻系在杨逸之身上。从肩头、领口一直垂绕到腰间。每一条都绣着极为繁复的图案,镶嵌着价值连城的珠宝,分别象征着阿修罗王的九种法器。

然后还有缨络、宝帔、战徽……以及更为繁复的配饰。

重劫不厌其烦,拂拭着这些奢华之极的配饰。打磨出本属于它们的荣光。

这一夜,历代阿修罗王的期盼将成为现实,无尽的华服与配饰,它们的光彩都将因这一夜而照耀永恒。项链、臂环、手镯、耳环、足环、腰饰……珠玉温润生辉,翡翠苍碧欲滴,宝石深邃通透,金银则被名匠打造为最逼肖的繁花、飞鸟、灵兽,这锻造是如此精致,只有呕出了心血,累盲了双眼,才能镂刻出如此美丽的图案。

重劫将这些配饰一件件佩戴在杨逸之身上,轻轻整理到最合适的位置。

他的手指从杨逸之脸上寸寸抚过,眼底透出难以言传的神情。

那一刻,他的欣慰、企慕、爱怜有多深,他的嫉妒、怨恨、自卑就有多深。

这一切又最终化为浓浓的悲伤。

他长长叹息一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托盘,里边放着大大小小的画笔,和各形各色的器皿。

他为他上妆。

他握着画笔的手微微颤抖,笔端小心翼翼地从杨逸之脸上滑过。

他仿佛并不是要修饰这张面容,而只是在临摹。

要将他的一切描摹在自己记忆中,一次一次,让笔下的色泽得更加深邃。

杨逸之早就习惯了他这些古怪的举动,他的眸子清涵空淡,仿佛已超越了世情的烦恼,只为众生的苦难发出悲悯的叹息。

宛如佛陀在沙罗双树下自在苦行,无视魔王的折磨。

妆容已竟,最后便是冠冕。

木箱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玉质的冠冕。

冠心镶嵌着一只跟梵天之瞳一样大小的宝石,不同的是,这宝石是白色的,宛如圣山冰雪一样的颜色。宝石正中高耸一支黄金打造的长矛,象征着阿修罗族善战的功绩。无数珍宝被镶嵌在这个宝冠之上,象征着这个世界上的无限生灵,全都在阿修罗族的威严之下战栗。

重劫拿起玉梳,将他的头发一缕缕梳理整齐,用一根极细的玉簪别住。才将这只玉冠戴在他头上。

他抬起头,久久凝视着杨逸之,轻轻将冠上的锦带系在他颚下:“它或许本就因你而造。”

这一次,他的话语中退去了妒忌与讥嘲,显得无比真诚,却也无比悲伤。

仿佛将自己梦想过千万遍的荣光,亲手交到他人手中。

这种移交,是代替,是转嫁,却也是一种毁灭。

——毕竟不是自己啊。

重劫双手突然握紧,指节都因用力而颤抖。

良久,他又平息下来,退开几步,将一面巨大的铜镜搬到杨逸之面前,嘶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宝库显得格外生涩:“你看,多么完美,万物众生都在为你叹息……”

铜镜中返照的辉煌宝光在那一刻消失无踪。

有的,只是杨逸之本身。

那一道绝尘的风华,在滔天奢华的衬托下,发出辉煌的光芒。

深深震撼了地下之城那昏暗的暮色。

相思双手颤抖着支撑着身体,不住喘息。从那天醒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休息过。

大部分的碎块都按照本来的次序,一一铺排开。

神像周围的一方平地都已被石块沾满。

相思宛如陷身一个古怪的法阵,四处都是被精心整理开的残片。

如今,她一看到那苍白的颜色,触到那冰凉的石块,就会禁不住一阵恶心。但她依旧没有放弃。

只是,这些碎块仍然不能拼合。

她想尽一切办法,用胶粘,用藤曼缠绕,却还是不行。石像始终会在拼合的瞬间破碎。

她一面焦急地想着办法,一面继续整理着还未摆好的石块。

她美丽的容颜已沾满尘埃,纤长的手指上,更布满了累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