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第6/9页)

张玉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最好是交给官府来办,那不行的,因为,事情一到官中就掩不住了,许多无心失足的妇女都将蒙受其害,这一来受害的人就多了。”

他深思了一下道:“明天,我要去探访几个朋友,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那些朋友靠得住吗?”

张玉朗笑道:“你放心,他们都是我师兄胡天广的好友,而且他们都是行侠仗义的豪杰,对这批下五门的江湖败类深恶痛绝,一定会给他们一个适当的惩罚的,这件事能循江湖的途径去解决,你不必管了。”

他把那堆骷髅又包好了,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谭意哥担了一夜的心,张玉朗却呼呼的睡着了。

第二天,张玉朗就梳洗了准备出门,谭意哥道:“玉朗,你忘了当你行侠时的身份是胡天广,而胡天广是有胡子的,你这样嘴上光光的出去像吗?”

张玉朗一怔道:“对呀,平时我都是先到深山中无人之处躲上一个月,养好了胡子才出去,现在时间可来不及了,我得想个办法。”

谭意哥一笑道:“不必想了,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到我房里来吧。”

张玉朗跟着她到楼上屋里,但见她已用一个小火炉化好一碟生胶,更有编好的五络胡须,手工极细。她把胶水小心地抹在张玉朗的脸上唇上,然后又小心地替他把胡子贴好,用嘴吹干了才笑道:“好了,只要不用热水烫脸,大概不会掉下来了。”

张玉朗用镜子一照,脸上已飘着五络长须,使他的人长了十几岁,成了个气度洒的中年人,不由赞道:“意娘,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套手艺,这些胡须你是从那儿找来的?”

谭意哥一笑道:“总不会是我嘴上长的就是。”

张玉朗看见她的发髻较寻常小了一圈,知道她必然是剪了自己的头发而做成这一套假须,不由得大为感动地道:“意娘,你这是何苦呢,居然舍得剪短你的头发,你难道不心痛?”

谭意哥道:“心痛?为什么要心痛?”

张玉朗道:“一般女孩子对自己的头发都视同性命,不小心损了一点都要心痛上半天,你却一剪两三尺,我记得有个表姐,头上长了疥疮,一定要剪掉了头发才能医治,她说死命都不肯,后来她的疮越长越厉害,走近人前都有一股气味,她的父母忍无可忍,叫人便把她架住了,把头发给剪掉,她竟然在夜里跑到厨房的柴推上,点上火把自己烧死了。”

谭意哥道:“她也未免太死心了,头发剪了还会再长的,而且死的方法很多,干嘛要选那个痛苦的法子呢?”

张玉朗道:“投缳、跳河、吞金、服毒、抹脖子,都无法掩饰她那剪去头发的头,只一把火连皮带发,烧了个干净,才不致有无发之丑,其实她那一头黄毛,又粗又硬,比你的这乌油油的青丝差多了,你居然舍得操刀一剪,实在叫我不安了。”

谭意哥笑笑道:“别傻了,我的头发本来就长,剪短一点没关系,三五个月又长出来了,可是对你却非常有关系,你张玉朗的身份不能叫人认出来呀。”

“可是你也不必剪自己的头发呀,街上的花粉店,以及梳头婆子的家里,都有发髻可买,你叫人去买一些来,不就行了吗?”

谭意哥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谁知道那些头发是怎么来的,有些是贫家娘子万般无奈时才割下卖几文钱,那还干净些,有些则是盗取新死的女人头上的,做成了胡子粘在嘴上,那多恶心,还是用我自己的放心些。”

张玉朗忍不住在她的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道:“意娘,你让我说什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的这一番情意,难怪前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到今天我才明白它的意思,我只觉得为你粉身碎骨都不够似的。”

谭意哥一笑道:“那就请爷快快地把那一包宝贝请出去吧,你留在这儿,吓得娘在楼下也不敢待了,上楼在我外屋打地绻了一夜。”

“那有什么可怕的,它又不会咬人。”

谭意哥道:“我也不知道,但看起来就是怕人。”

张玉朗叹道:“其实每个人迟早都会变成那个样子的,一个人去了皮肉还不就是那个样子,不管生前美如天仙或是丑如夜叉,一旦成了骷髅,就没有分别了,往这儿一想就不怕了。”

谭意哥道:“玉朗,别再磨蹭了,你快快走吧,要是有人来了,瞧见你这包总不太好吧!”

“有人要来?有谁要来?”

“有好几起人呢,他们一连叫了我几天的局,娘都以告病推过去了,粮漕上的李大人今天生日,不便铺张,就在我这儿设一席,请几个同僚小贺一下。”

“他们知道你生病,就不该来吵闹呀。”

谭意哥笑道:“他们原来要摆在隔院袁兴儿的楼上的,就是因为听说我病了,才改到这儿,说是为我冲冲喜,人家的好意,我怎么好拒绝呢?”

张玉朗道:“什么好意,明知你有病,就更应该让你静养,不来吵闹才是。”

谭意哥轻叹了一声才道:“玉朗,你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是你也要讲个道理,在我未曾脱离乐籍前,我是不能拒绝的。再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冲着娘的面子,因为他们都是娘的老朋友,娘脱了籍,只有借我的名义,所以才有冲喜的说法。你在别家可曾听说过,席开在楼下厅里,也是娘在招呼,我高兴可以去应酬一下,不高兴也可以不理的,在这种条件下,我能说叫人家别来?”

张玉朗骤然发觉自己失态,倒不由得红了脸,讪然道:“我……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那些人未免太不讲情理而已,连生了病的人都不放过,但你那么一解释,自然是另作别论了。”

谭意哥道:“我的解释其实也错了,第一、我根本没生病,称病已是不对,第二,我身在乐户之籍,款客就是我的责任,我已经放弃了我的责任便更不该。”

张玉朗一怔道:“你要去席上应酬?”

谭意哥点头道:“是的,这是我该做的。”

张玉朗道:“你何必呢,既有理由休息,你大可不去管他们。”

谭意哥苦笑一声遣:“那是别人对我的体谅,我却不该放弃我的职守。”

“这算是什么职守?”

谭意哥脸色一沉道:“玉朗,我的职业也许不算高尚,但是我以歌舞娱人,以诗词言笑娱宾,我并不觉得自己卑贱,我付出了自己的劳力,取回代价,也没有什么不对,你看不起欢场女子,是因为有的人为了钱,可以卖得更多,只不过我并没有那样做,我问心无愧,你若是以为有钱可以在这儿买到一切,你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