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离合关定数 无计悔多情(第3/8页)

王庭凑猛然止笑,恶狠狠盯着唐宁,心道:“好你个千绝刀李胜,想不到你深藏不露,居然还有这一手。”脸上却须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啊,既然太行派有兴致,那么便请吧。”

殊不知李胜如今有苦叫不出,唐宁这么一下场便是代表他太行派青龙堂,自己脱不得干系,但又不能讲此人与我无干吧,如今只有盼望唐宁取胜。

秦宁恨恨一笑道:“唐宁,你几时加入了太行派啊?”

唐宁笑道:“秦公子既然可从淮西转投无极帮,那在下跟着太行派也不奇怪了。”他只说“跟着”,不言“加入”。

秦宁不由得脸色更黑,参加淮西自然是叛乱了。虽然无极帮一向对抗朝廷,但总不敢公开叛乱,两次朝廷讨伐成德不力还要给王承宗来个“平反昭雪”甚么的,如今无极帮已归顺朝廷,若公开招纳淮西叛将,这罪名就大了。

王庭凑手心都出了汗,心道这少年如何与秦宁相识,还知他从淮西投靠无极帮。唐宁从前在洛阳军中,江湖上寂寂无名,虽曾在井陉击败“镇河东”范无期,却不曾通名报姓,秦宁自然不提,王庭凑只知是一个持宝剑的少年。

“燕歌行”谭忠道:“王长老,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庭凑脑筋一转道:“秦宁乃是长安铁剑门的弟子,到我帮前一直住在长安,怎能和淮西有瓜葛,谭师叔莫听这少年信口雌黄。”

河北人物其实对淮西不淮西也没兴趣,只要不牵扯自身便是,王庭凑既如此讲,也便无人再理会。

秦宁咬牙道:“唐宁,你从小便和我过不去,想不到今日又是你来坏我的事。”

唐宁笑道:“秦公子,你我同窗三载,唐某自问与你无怨,其后在献陵你不过是受圆通所欺,况且又未对我下手。今日唐某也不过依江湖规矩行事,何谈坏你之事?”

秦宁冷笑道:“你不过一个书呆子,怎懂得江湖大义?何谈江湖规矩?”

唐宁哂笑道:“如此说来,秦公子倒是明大义了?只不知裂土自重,乃是叛逆之罪,连这等小儿皆知的道理,也算做江湖大义?”

秦宁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一亭长,石勒一羯奴,一朝得天下,便为天下至尊。我河北不拘一格,广揽贤才,自节度以下,得之同甘,失之同苦,同席平礼,义气相投,为人何等快哉!岂象长安满朝高门朱紫,锦衣玉食,碌碌无为,使天下有才德者曲膝堂下,视若豚犬。连人都做不成,何谈义字?”

无极帮众大喝一声好,便是幽燕帮与盐帮中也有一两声忍不住的叫好。

王庭凑抚须点头,心道:“我河北尽是武人,这些年来与朝廷作战总是取胜,却似乎总也是理亏,原来是缺了一张嘴,看来这读书人还是有些用处的。这小子回去之后大可提拔。”

其时天下虽有科举,平民借此可登仕途,但难于鲤鱼跃龙门,成龙者方得几人?门阀等级依旧,出身望族寒门大有不同,尊卑之间,礼节森严,更何况天下尚有数百万奴婢,连人都算不得。人心不平,正在其理。

便是主张归附朝廷的李胜谭忠等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河北藩镇与朝廷对立,便是借了百姓不满贵贱贫富悬殊的愿望,招揽人心。偏生读书人大多酸腐,死守着忠君尊卑之道偏又不明其理,藩镇对于读书人是既不想用,也不能用。

再加当朝大臣多是读书人,对河北大事是言多行少、败多胜少、纳贿绥靖者多、清廉正直者少,河北风气因而一向轻视读书人,当年武灵门掌门田悦更是曾将一名进士活埋。

唐宁出身平民,自然有此体会,笑道:“王侯将相固无种,但当以正道取之。天生人有贤愚,出身自有高下,有以自身智力,有以先人殷泽,逢其时尽其力,取之有道。至于圣贤定礼仪,别高下,自有其理。天覆地载,日星在上,百川归海,皆是道统。国家治理,需要天下人分工协力,各司其职,是以治大国若烹小鲜。”

河北道上尽是武人,又是前辈,怎耐烦听这小子之言。

秦宁也只当他书生空言,冷笑一声。

唐宁继续道:“以你河北规矩,果然人人皆同席共食,不分尊卑,何以又有节度军曹、将佐马弁,可见分工不可少,尊卑亦然在。那么这尊卑二字只在于职分不同,与做人无干了。”

河北道上诸人这才耐心听。唐宁道:“分工有差,尊卑有别,自然要有规矩,所以才有儒法之说,礼法并存,刚柔相济。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于君父,实则忠于家国,上行下效,天下井然。你若不忠于君,何望人忠于你,近看淮西平卢吴元济李师道授首,董重质张悟封爵,远看安史二贼亡于其子,岂是报应?自作孽不可活也。”

王庭凑冷汗渗出,朝李胜冷笑道:“原来李兄是派人来斗嘴了。”

唐宁继续道:“若以你河北规矩,果真能上下同甘共苦,无分贫富,称之曰‘义’,何以又掠取邻州,难道邻州不是河北之地?百姓不是人乎?可知成德之‘义’,便不是河北之‘义’,是小义而非大义。”

河北各镇纵掠相邻州县,相互结下多少梁子,这句话无疑揭开了大家的伤疤。

罗坚与谭忠点点头,“燕歌行”谭忠低声道:“后生可畏,千绝刀好个佳弟子,这攻心在前,乃是上策。”

唐宁道:“民不患贫而患不均,是以治人者要奖勤罚懒、赏功罚过。而你河北规矩却只能使勤者寒心,懒者雀跃,所以只见河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古来冀州肥庶之地,竟成叛乱渊薮。若果然与民同甘苦,何以天下奴婢多出幽州。”

罗坚不禁蹙眉,这唐宁怎不分敌友。

谭忠叹道:“惭愧,惭愧。”

唐宁道:“河北不赏民,偏又赏兵,便是自相矛盾。男子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皆在军中,使妇人荷锄田间,弃本逐末,致使十年九荒。纵然穷兵黩武,上要挟朝廷赏赐,下掠邻榨民,然而民力终有尽时,民心不能久欺。老子云民不畏死,果然到家徒四壁、妻离子散之时,便是揭杆之日。”

王庭凑怎容他滔滔不绝,咳嗽一声。

秦宁喝道:“少废话,就让我见识你的古松剑法。”

唐宁拱一拱手,持箫在手,秦宁冷笑道:“拔剑吧,仗着宝剑也未必胜我。”

韦玉筝十分焦急,呼道:“宁哥哥,拔剑呀,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唐宁点一点头,抽出箫剑,道一声:“请。”二人战在一起,均知功夫与第一次交手时比皆非吴下阿蒙,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罗坚在井陉道上已听苍岩七杀讲过唐宁击败范无期,今日才亲见古松剑法,不由得暗暗赞叹,再看秦宁的剑法也是别出心裁,真是后生可畏。